狗王的血还在往我脸上滴,一滴一滴,顺着裂缝往面具里渗。我动不了,全身像被卡车碾过,骨头缝里都泛着酸。耳边嗡嗡的,像是有人在远处敲铁皮桶,又像是千面还在转,没停。
杨默蹲在狗王旁边,手指贴着它脖子试脉搏。他手抖得厉害,沾了血的扳手搁在膝盖上,突然自己震了一下。
“操。”他低骂一声,猛地抬头。
我也看见了。
疤脸队长的机械臂断在三米外,半截身子埋在水泥块下,刚才那场爆炸早该把他炸成渣。可现在,那截残躯撑着地面硬生生站起,黑金液从断口涌出,像活物般裹住肩膀、胸口、脑袋,数据流与血丝在战甲表面爬出乱码般的纹路。随后一步踩碎地砖,猛地冲向陈景明。
“他没死?”我嗓子哑得像砂纸磨铁。
张兰芳一把扶住周小雅,把她往后拽了两步:“不对劲,那玩意儿不是人了。”
沈皓说得对。他的意识被碎片反噬了。
陈景明还站在那儿,胸口的湮灭核心一闪一闪,像快没电的灯泡。他笑了一声,声音从机械喉咙里挤出来,难听得像生锈的齿轮在转。
“赵烈,你还记得命令吗?”他说,“清除失控宿主,回收所有神器。”
疤脸队长没说话。他动了,一步踩碎地砖,冲向陈景明。
杨默反应最快,抄起扳手就扑上去拦。他不是想打,是想拖。可就在他伸手拽住疤脸队长胳膊的瞬间,扳手和那层黑金战甲碰上了。
“嗡——”
一声闷响,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一股数据流突然裹住我,眼前景象瞬间扭曲。我眼前一黑,再睁眼时,人已经不在废墟里了。
手术室。白墙,无影灯,消毒水味冲鼻子。一个小男孩躺在台子上,胸口敞开,心脏位置嵌着一块发蓝光的晶体。旁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手里拿着和杨默一样的扳手,正把晶体往深处推。
“只有你能承载所有信念……”那男人低声说,“你是原生共鸣者。”
“序列0,唯一的容器。”
我猛地抽口气,人回来了,还在废墟里。杨默跪在地上,手还抓着疤脸队长的胳膊,脸色白得像纸。扳手掉在脚边,烫得冒烟。
“所以……”他喘着气,声音发抖,“我不是继承者,我是容器?”
疤脸队长突然动了。他一把推开杨默,整个人撞向陈景明。战甲开始崩解,黑金碎片往内收缩,像是要把自己压成一颗炸弹。
“你们……根本不知道初代神器……是怎么死的……”陈景明笑了,机械眼球裂开一道缝,红光乱闪。他抬起手,指向杨默,胸口的核心突然射出一道数据流,直冲杨默眼睛。
我喊了句“躲开”,可已经晚了。
数据流钻进他瞳孔,他整个人一僵,像被电住。
下一秒,爆炸。
冲击波把我们全掀翻。我撞在断墙上,耳朵又聋了,嘴里全是血沫。火光里,疤脸队长的残躯炸成灰,可他嘴角居然往上翘了,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陈景明被掀到半空,胸口的核心炸了,碎片四溅。他最后那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完。
火光慢慢弱下去。
我趴在地上,动不了。千面的碎片贴在掌心,还在微微发烫。远处,某个小区的音响还在响,放的是《难忘今宵》,但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稳。
“小沈!”张兰芳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别睡!”
我没睡,就是睁不开眼。她扶我坐起来,手抖得厉害。
杨默还跪在原地,离爆炸中心不远。他低着头,扳手捏在手里,指节发白。狗王躺在他旁边,尾巴轻轻动了一下。
“它还活着。”周小雅蹲过去,手指贴在狗王颈侧,“心跳回来了。”
杨默没应声。他慢慢抬头,看向陈景明炸碎的地方。那儿只剩一摊焦黑的金属残渣,和半块没烧毁的控制面板。
面板上,一行小字还在闪:
【初代神器状态:已湮灭】
【宿主:未知】
【湮灭原因:信念过载】
杨默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十秒。然后他伸手,把扳手插进腰带,慢慢站起来。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我问他。
他摇头:“只有一段加密数据,进脑子里了,解不开。”
“但我知道一件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不是偶然站在这儿的。从我爸把我推上手术台那天起,我就没得选。”
张兰芳啐了口唾沫:“那又怎么样?你现在不还是站在这儿?”
杨默没说话。他弯腰抱起狗王,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它。
“回家。”他说。
周小雅扶着墙站起来,腿还在抖:“可陈景明说的‘初代神器’……”
“等它自己浮上来。”杨默打断她,“现在想也没用。”
我撑着地想站起来,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千面的碎片从脸上剥落,掉在地上,像碎玻璃。
“喂,”我抬头看他,“你说你是容器……那我们呢?”
他停下,回头。
“我们算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复杂,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
“你们?”他说,“你们是往容器里倒东西的人。”
风从废墟的缺口吹进来,卷着灰。远处,第一缕天光爬上楼顶,照在刀尖上那块天平碎片上,闪了一下。
狗王在我腿边动了动,脑袋蹭了蹭我的手。
我把它抱起来,项圈上的苹果核叮当响。
“行吧。”我说,“那咱们继续倒。”
杨默转身往前走,背影被晨光拉得很长,像一道斜插在地上的铁钉,倔强地扎进这片刚醒的工地。风从塔吊的臂弯里绕下来,吹得他工装裤下摆啪啪轻响,脚底的碎石咔嚓一响,又一响,像是踩着某种沉默的节拍。
腰带上别着的扳手还在冒烟,一缕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烟顺着金属纹路往上爬,像是从某个烧红的齿轮缝里逃出来的余烬。他没去碰它,也没回头看一眼那堆还在冒热气的钢筋架。他知道,那根断裂的承重杆不是老化,是被人动了手脚。昨晚收工时他还亲手拧过螺帽,纹丝不动,可今早一碰,咔,像根脆骨头似的断了。
他喉头动了动,把那口闷气咽下去。这活儿干了十五年,手上的茧子比身份证还厚,什么歪门邪道没见过?可这次不一样。那根杆子断得干净,切口平整,像是用角磨机偷偷切了一半,留个暗口,等他上架再给个“惊喜”。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称量什么。左手插进裤兜,摸到了半截烟,没点,就那么捏着。眼角余光扫过远处那辆停在围挡边的灰面包车,车窗贴着黑膜,看不清里面,但后视镜歪着,像是有人匆忙下车时碰的。
扳手还在冒烟,不是火,是余温。他记得这温度——昨夜十一点,他巡工时摸过这把扳手,那时它冰凉。可刚才,它贴着腰的位置,烫得像块烙铁。有人动过,趁他去接电话那五分钟。
他忽然停下,没回头,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下次,别碰我的工具。”
话是说给风听的,也是说给藏在暗处的耳朵。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影子被阳光越拉越长,像一把出鞘的刀,缓缓划过这片尚未苏醒的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