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的手指还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没睁眼,但呼吸变得很浅,一吸一长,一呼一短——跟刚才说的节奏完全对上了。
我盯着他,手里的扳手攥得死紧,掌心全是汗。周小雅靠在他旁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额头银光重新闪烁起来,像是快撑不住了。张兰芳站在前头,刀横在身前,花衬衫破了好几个口子,风一吹就晃荡。
狗王蹲在最前面,项圈绿得发暗,耳朵贴着脑袋,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乱流。
没人说话。
空气里只听见数据流动的嗡鸣,像老式冰箱启动时的声音,一阵一阵地压过来。
然后,沈皓的手指动了。
不是按下去,而是抖了一下,像是触了电。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整个人猛地一震,皮肤底下突然泛起一层银光,从脖子往上爬,像是有人往他血管里灌了液态金属。
“开始了。”周小雅低声说。
杨建国的操作记录在他眼前展开,一段段代码浮现在虚空里,像是老电视放录像带时的画面,带着雪花和拖影。他手指跟着动,模仿着记忆里的动作,一点一点往下走。
可就在他准备输入第一个指令的瞬间,画面变了。
左边是杨建国站在操作台前,手指悬在确认键上,眼神坚定;右边却跳出另一行日志——陈景明穿着白大褂,站在同一台机器旁,手里拿着密钥盘,嘴角微扬,正在执行“权限覆盖”。
两份记录一模一样,连时间戳都分毫不差。
“操!”我骂了一声,“这玩意儿还会双开?”
“不是双开。”沈皓咬着牙,声音有点发抖,“是系统在骗我……它把两个操作混在一起,让我自己选哪个是真的。”
“那你选啊!”张兰芳吼他,“随便挑一个不行吗?”
“不行!”周小雅打断她,“这不是选择题!千面复制的是‘已经被执行的动作’,如果他选错了,等于把篡改程序当成原始协议唤醒——织网者会直接判定我们是入侵者,当场清除!”
我听得脑仁疼:“所以现在是,真话和假话长得一模一样,还得让他凭感觉猜?”
“不是猜。”沈皓忽然开口,眼睛还是闭着,“我能感觉到……左边那个,杨建国……他在按下之前,停了一下。不是程序延迟,是他自己停的。就像……就像人做决定前,总会犹豫那么一下。”
“那就是真的!”我说。
“可右边也有这个停顿。”他声音低了下去,“陈景明……他也模仿了。”
我愣住。
这就难办了。
真假都有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节奏,一样的停顿。谁能分得清?
周小雅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沈皓的手腕:“等等!你刚才说,他是‘自己停的’?”
“嗯。”
“那就不是程序行为,是生物信号。”她猛地抬头,“忆瞳能读残留记忆,但读不到未来。如果陈景明是后来篡改的,他的记录里不可能有‘情绪波动’这种非结构化数据!”
她说完,额头银光猛闪,整个人往前一扑,手掌直接按在左侧界面的虚影上。
“我来验!”
“别!”我想拦她,可已经晚了。
她指尖刚碰上那行代码,整片空间猛地一震,像是被人从外面踹了一脚。她的身体剧烈抽搐,鼻子里突然淌出血,顺着下巴滴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小黑点。
“找到了!”她嘶声喊,“左边!杨建国的手指在停顿时有轻微震颤,是心跳加速导致的肌肉反应!陈景明的记录里没有!他是完美复刻,但复刻不了人的紧张!”
沈皓点点头,手指重新对准左侧界面,开始输入指令。
数据流缓缓转动,像是生锈的齿轮终于被撬动。
可就在他即将完成的那一刻,两份记录突然开始靠拢,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在一起。左边的“守护”与右边的“篡改”开始融合,代码交错,符号重叠,形成一道刺目的光柱直冲天际。
“不对!”我大吼,“它们要合并!”
“来不及了!”周小雅还在流血,声音发颤,“他已经触发了核心验证机制——系统要把两个版本强行统一!”
轰——!
一声巨响,像是高压电炸了变压器,整个数据迷城剧烈摇晃。冲击波从沈皓身上爆开,呈环形扩散,所过之处,数据层像玻璃一样碎裂。
我被掀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一道断墙上,骨头咔的一声,疼得我差点叫出来。扳手脱了手,打着旋儿飞进乱流里。
余光瞥见张兰芳横刀挡在沈皓面前,赤霄刀自动亮起金光,刀身暴涨,形成一面弧形光盾。可那冲击太猛,光盾撑了不到两秒就碎了,她整个人被卷进一个旋转的数据漩涡,连人带刀消失不见。
周小雅倒在地上,手还伸着,像是想再抓什么。她额头那点银光彻底熄了,裂纹更深,血糊了半张脸。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杨建国的虚影和陈景明的代码面孔在空中交错,像两张底片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狗王在最后一刻跳了起来,项圈绿光一闪,洒出一圈微弱的屏障,把我、沈皓和周小雅罩在里面。冲击波撞上来时,那光晃了三下,终于灭了。
它也被卷走了。
我趴在地上,耳朵嗡嗡响,嘴里有股铁锈味。挣扎着抬头,看见沈皓还悬在半空,身体被银光包裹,像是被什么东西吊着。他嘴边有血,一滴一滴往下落,在数据流里砸出小小的涟漪。
他没醒,但手指还在动,像是还在按那个不存在的按钮。
我撑着墙想站起来,结果腿一软,又摔了回去。远处的数据断层边缘,我的扳手卡在裂缝里,离我不到十米,可我现在连爬过去的力气都没有。
更糟的是,那两份融合的代码没散。
它们凝成一团混沌的光球,悬浮在沈皓头顶,缓缓旋转,像是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而光球深处,隐约浮现出一行字:
【权限验证中……请提交唯一操作者生物密钥】
我没听懂。
但我知道,这事还没完。
沈皓的身体突然抽了一下,眼皮猛地跳动。他似乎在极力挣扎着摆脱某种束缚,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他醒了。
可当他睁开眼时,瞳孔里不再是熟悉的慌张或犹豫。
而是两片对称的代码流,一左一右,像镜子一样映着彼此。
他张了张嘴,声音像是从两个喉咙里同时发出的:
“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