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市十二月的黄昏来得总是有些迫不及待,刚过下午五点半,天色就已染上了灰蓝的暮色。凌红云抱着秦越从栖凤山返回位于幸福里小区的家,楼道里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映照出她微蹙的眉头。
那一无所获的调查,并未打消她心中的疑虑,反而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更深的涟漪。推开501室的房门,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冬日里门窗紧闭特有的暖意。南国的冬天,室外气温虽维持在十五度左右,但室内若不开窗通风,仍会显得有些沉闷。凌红云反手关上门,将逐渐深沉的暮色与外界潜在的纷扰一并关在门外。
她弯腰,将怀中的秦越轻轻放在柔软的旧沙发上。黑猫优雅地在坐垫上踩了几步,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熟练地蜷缩成一团乌黑的毛球。熔金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半眯着,仿佛栖凤山的一切从未入他的眼,又或者,世间万物早已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凌红云习惯性地走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小半碗温牛奶,放在沙发旁的矮几上。看着秦越懒洋洋地抬起头,姿态从容地小口舔舐,她心里那点因任务受阻而产生的烦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无论外面有多少不解之谜,这个小小的家,和这只总是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的黑猫,始终是她内心安稳的港湾。
在秦越身边坐下,凌红云再次掏出了那枚冰凉的月老令。指尖微动,一丝灵力注入,令牌表面泛起水波般的乳白色光晕。她没有再去浏览那些无穷无尽的dY级任务列表——自从接了cY003,那些琐碎如麻的协调、观察任务似乎就被暂时搁置了,月老殿的系统默认她正在处理更高级别的委托。
任务界面直接跳转到【cY级常规姻缘牵线 - 编号 cY003】的详情页。苏桃与黄宇的名字并排显示,缘分指数达75%的字样依旧醒目,然而旁边鲜红的“引导失败”标记,却像一根刺,提醒着之前的挫败。
“还是不行啊……”凌红云轻声叹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月老令冰凉的边缘。她回想起第一次引导黄宇去“栖语咖啡馆”时,那只恰到好处出现的受伤流浪猫;第二次在图书馆,苏桃接到的那通关于共生菌群污染的紧急电话;以及第三次植树活动,苏桃那没来由的心血来潮、担心“家中有事”而提前离去。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三次……就绝不能简单地用运气来解释了。
“秦越,”她侧过头,对着沙发上似乎已然入睡的黑猫喃喃低语,这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倾诉,而非期望得到回答,“你说,到底是什么在阻挠他们?那只猫,那个电话,还有苏桃自己的预感……这也太巧了。”
黑猫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连眼睛都未曾睁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敷衍的咕噜声。他庞大的神识早已洞悉一切,那条躲在女孩腕间、借运重生的小蛇的把戏,于他而言如同儿戏。但只要那蛇妖不把麻烦惹到凌红云头上,他便懒得理会这蝼蚁间的爱恨纠葛,而且这条蛇惹的这个事情应该会惊动天界,不需要浪费自己额外的精力去处理。妖力自运转修复已经在妖力恢复百分之五十的时候启动,自己必须尽快修复,好尽快回妖界把该处理的问题尽快处理掉。
凌红云自然读不懂这层深意,只当是秦越日常的慵懒回应。她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月老令上。苏桃那张带着纯净笑容的脸庞影像浮现出来,旁边是关于她“特殊自然亲和体质”的备注。凌红云的指尖轻轻点在那行字上,陷入了沉思。
这种体质,难道就是关键?因为与自然过于亲近,所以连命运都在无形中保护她,排斥那些过分宅的都市的缘分?还是说……有某种拥有类似特质的存在,在暗中守护着她,敏锐地感知并干扰着一切可能靠近的“威胁”?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跳。如果真是后者,那这个“守护者”的实力和对苏桃的了解,恐怕都远超她的预估。这绝不是一个“常规”cY级任务该有的难度。她甚至开始怀疑,月老殿最初的任务评估是否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心烦意乱之下,她放下月老令,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窗外,江市已是华灯初上,远近高低的楼宇窗户里透出星星点点的暖光,勾勒出城市夜晚的轮廓。湿润的晚风带着南方冬日特有的、不算刺骨的凉意,轻轻拂过她的面颊,稍微驱散了些许室内的沉闷和心头的焦躁。
她靠在窗边,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远处闪烁的霓虹。苏桃和那个潜在“守护者”的谜团尚未解开,另一重更深的忧虑又浮上心头——共生符。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这八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时刻缠绕在她的心头。她这个脆弱的身躯和微末的灵力,无疑是秦越最大的弱点。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沙发上那团安静的黑影。秦越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睡着了,只有那极轻微的、规律的呼吸显示着他的存在。她不知道,在她为共生符焦虑不已的时候,秦越体内那浩瀚如渊的妖力,正在以一种远超她理解的速度,平稳而持续地修复着旧伤。吞噬“欲望妖”妖丹和“护心鳞”分身带来的力量,早已让他的恢复进入了自主运行的轨道。他只是……尚未打算告诉她。
或许是不想打破现状,或许是享受这份被她紧张守护的感觉,又或许,有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缘由。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苏桃的公寓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暖黄色的灯光洒满客厅,将不大的空间渲染得温馨而宁静。苏桃刚洗完澡,穿着印有卡通蛇图案的珊瑚绒睡衣,盘腿坐在柔软的床上,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披在肩头。她的左手手腕上,正缠绕着那条通体漆黑、鳞片在灯光下泛着幽暗光泽的小蛇——“墨墨”。
“……墨墨,你看这个,”她右手拿着一本最新的《植物生态学刊》,指着上面一幅彩色插图,声音轻快,“这种新发现的附生兰花,据说只在深夜开放,而且会散发出类似月光的微弱荧光,是不是很神奇?”
墨辰,或者说“墨墨”,安静地缠绕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微微昂起的头颅正对着书页。他那双蕴含着暗金细线的竖瞳,在暖色灯光下显得不那么冰冷,反而像是两颗沉淀了时光的琥珀,专注地“凝视”着苏桃指尖的方向,仿佛真能看懂那复杂的图文。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腕皮肤下温热的脉搏,嗅到她发间传来的、带着水汽的清新香气,聆听她轻柔嗓音里蕴含的、让他灵魂为之颤动的生命力。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亲近,这份跨越千年、失而复得的陪伴,像是最温暖的源流,一点点融化着他被漫长孤寂的心。
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家的温度”,这比他利用赵王两家三百年气运势重塑肉身时感受到的任何力量都要让他满足。缠绕在她腕间的冰冷躯体下,是汹涌澎湃的爱意与渴望。他迫切地想要恢复更多的力量,想要早日化为人形,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亲口告诉她一切,将她拥入怀中,而不是只能以这般原始的形态,贪婪地偷取这片刻的温暖。
妖力在他体内缓慢而坚定地流转,不仅吸收着空气中游离的微弱能量,更隐晦地勾连着远方地脉中流淌的生机。他知道这样做有风险,上次在郊区造成的小片树林枯萎可能已经引起了注意,但对力量的渴望,对早日与清月相认的执念,压倒了对风险的评估。
苏桃自然不知道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小蛇,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翻天覆地的波澜。她只觉得和墨墨待在一起格外放松和安心。它就像一个最忠诚的、永远不会泄密的听众,包容着她所有的分享欲。她甚至会拿着手机,翻出里面收藏的各种关于蛇的趣味短视频,放到墨墨眼前,自顾自地解说、欢笑。
而墨辰,则配合地“注视”着屏幕,竖瞳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类似于无奈又纵容的情绪。这份笨拙而真挚的陪伴,跨越了物种与时空的隔阂,在温暖的灯光下静静流淌。
夜渐深,苏桃打了个哈欠,小心地将手腕上的墨墨引下来,放回那个布置得相当舒适的饲养箱里。“墨墨,晚安啦。”她隔着玻璃,对着里面的黑蛇轻轻说道,脸上带着毫无阴霾的温暖笑意。
墨辰在饲养箱中盘绕起来,抬起头,隔着玻璃“望”着苏桃关上客厅的灯,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后。直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他熔金的竖瞳在黑暗中才闪过一丝锐利而执着的光芒。他需要更快恢复,变的更强。
而在江市某个更深的阴影里,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影煞,正闭目感应着。他追踪尊上那缕微弱而尊贵的气息至此,却如同陷入迷雾。尊上的状态似乎有些奇怪,气息时隐时现,且有意收敛。他不敢大张旗鼓,只能凭借远超常人的耐心与忠诚,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一点点扫描、排除,试图定位那唯一的核心。
凌红云最终也关掉了客厅的灯,只留了一盏沙发旁的小夜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她躺在沙发上,盖着薄毯,听着身边秦越平稳的呼吸声,心里却依旧想着苏桃的任务,想着共生符,思绪纷乱如麻。
“总会找到办法的……”她对着黑暗中秦越模糊的轮廓,用极低的声音,许下不知是承诺还是自我安慰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