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灭门之祸的当夜,被大雨留在姜颂小院的霍疏月还在窗边赏着雨,毫无自己即将成为霍氏满门唯一幸存者的自知。
她本是循例来给姜颂诊脉的,瞧见姜颂手心的伤口,多问了几句,姜颂只说是练武伤着了,便岔开了话头。
疏月虽觉有异,可对方显然不愿意说出口,她也不好勉强,便不再多言,只替姜颂将手上伤口清理包扎起来。
坐着多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一场急雨便淋漓而下,直叫疏月出不了门,也就留宿在了姜颂的小院之中,在姜颂与钧瑶的房中卧下。
东院不大,三人到底有些拥挤,姜颂看着一直大门紧闭的西院,不由心头一动,便冒雨奔到了对面,原本是傅溦居住的房中歇息。
姜颂心中也有犹豫,毕竟这是旁人的屋子,可傅溦也说过自己可以入内,不过借居一夜,明日替他打扫干净罢了。
姜颂抬手推门,房门遂开,与姜颂先前在国公府中所见的凌乱不同,整间屋舍干净整洁,每样东西都摆放地有条不紊。
姜颂呼出一口气,将沾着雨水的鞋子在门口踩了又踩,确定没了水渍才迈步入内,将放在书案之上的灯点燃,烛火摇曳,正映照在榻上几幅画卷之上。
姜颂想着若是自己睡卧不雅,弄坏了画卷反倒不好,故拾起画卷,想着收整到书案之上,却不料这画卷未曾系紧,姜颂手上有伤,施力不匀,一抓竟顾自摊开去了,一直落到地上。
姜颂慌忙捡起,才发现这画上所绘是一个怀抱着一只白色鸟儿的悲泣女子,借着烛光细瞧,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可画中情景自己却全无印象,又顺势展开其他几幅,画中皆是自己,有舞剑的,饮茶的,坐在树下小憩的,似乎是这笔下所绘的无数个自己拼凑起来自己那丝毫回忆不起的过往。
这是傅溦的屋子,这画便也该是傅溦所画,不知他给自己画这么多幅画卷,是为了什么?
是自己拜托他画的吗?可以他二人性情,一个不像会开口拜托别人,另一个也不像会费心做这些事的样子。
可看着画卷中自己的模样,也不禁让她好奇起来,自己从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正在姜颂蹲在地上看画的空当,突然一道白光映入屋内,随即便是几声闷雷炸开,震得姜颂身子不自觉一颤,拾起画卷,推窗看雨,只见雨如倾盆,天际泛起血色红光,没得叫人心里不安起来。
疏月与钧瑶房中的烛火早已熄灭,看来是已然安眠,并未被惊雷吵醒,姜颂心中蓦得突突跳个不停,堪堪听了一夜雨声,直到清晨雨歇,才稍稍得眠。
疏月一夜安眠,晨起只觉气息通畅,心绪欢宁,见雨后初霁,便要告辞归家。
姜颂一夜难眠,心中不安,总觉要发生些什么,便愈加不放心疏月,便同乘马车送了她回府,却不料霍府之外,早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叫人避都避不开。
疏月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猜到怕有变故,急忙便要往门内奔去,却被衙役拦住,劝阻道:“霍小姐,命案现场,不得擅闯。”
这一句话更叫疏月震惊,一面喊着‘这是我家,放我进去。’,一面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霍小姐,实在不是小人们为难,霍家发生了灭门血案,大理寺的大人们来之前,您是不能进去的。”
衙役此言一出,疏月双腿一软,站也站不住了,若非姜颂相扶,直要跪在地上,只见她神情恍惚,口中喃喃,“我不相信,我要进去。”
灭门血案,姜颂也是震惊失语,仿佛昨夜的那几声惊雷是在自己头顶炸开,耳中嗡嗡,周遭声响都听不清了,一时除却使劲扶住疏月外,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正此时,大理寺卿匆忙赶来,带着一行僚属迈步入内查看,其中便包括同样是满面惊恸的易通,他的目光掠过姜颂,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样的无措。
会是因为夜探静水山庄的事吗?
霍县令放走了他们,所以被,杀人灭口?
可霍县令是朝廷命官,他们怎么敢明目张胆地灭了霍家满门?
疏月与姜颂混在了官员与衙役之中,进入了霍府,大理寺卿念疏月丧亲之痛,并未追究,只是叫人看着她不许乱动尸身即可。
姜颂看着疏月不哭不闹,却不死心地,去探了每个人的鼻息与脉搏,一个都不肯放弃,可满地的尸身,皆是被刀伤剑伤或割喉或刺穿,一眼便看得出是精通刺杀之道的杀手所为,决不可能给人留下活路。
而易通则是跪在了霍县令的尸身之前,双膝发软站不起身来,一股难以言明的恐惧和痛楚凝结在心头,竟让他止不住干呕起来,呕得双眼通红,积满了泪,双唇泛白,不住打颤。
他在平远三年,战乱不止,也曾几度出生入死,可都没有这次来得叫他绝望。
这里是上京,天子脚下,朝廷命官竟能被如此屠了满门,可见这背后的凶手是肆无忌惮到了何等地步。
霍县令举家可杀,那他易通呢?在那些人眼里,是否也是无不可杀?
霍县令前胸被一剑刺穿,正是心脏的位置,面上惊惧的神情还未变换,一双眼睛瞪的老大,仰面直愣愣望着天。
易通不忍,抬手覆于霍县令面上,将他的双眼合闭。
大理寺卿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神情悠哉地巡视一圈,命人将尸身带回大理寺,便要抬腿离去,却不料一把被疏月死死攀住腿,不准他将尸身带走,说她还没有检查完,说不定还有活人。
大理寺卿不愿理会,颇为嫌恶地骂了句“疯妇”,便要叫人将疏月拖下去,亏得姜颂护着,才没有叫疏月吃亏。
可推搡之下,疏月也是伤痛太过,精神恍惚,身子一歪,便倒地不起,人事不省。
易通见状,遂向大理寺卿告假,要送疏月前去诊治,大理寺卿点了点头,挥挥手允易通前去,自己则带着霍家满门的尸身施施然回了大理寺去。
易通背起疏月出了霍府,看着衙役将霍氏府邸贴上封条,不准人再入内,心里更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