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颐身形一晃,近乎站立不住,得她近旁的贴身侍女相扶,才堪堪站稳。那侍女是自幼跟随姜颐,素来疼惜自己姑娘柔善,恨他人僭越的,如今更是气得横眉立目,撇撇嘴启了唇说话。
“太妃说胡话了不成?将陛下交给太后养育乃是先帝圣旨,岂有你说嘴的份?自古儿女教养看得皆是父母的德行,太后与县主皆是德才兼备的贵女,公子也被夫人教养的谦逊有礼、知恩图报,对夫人极尽孝顺,独太妃是个满心怨怼的,也难怪先帝不肯将陛下托付太妃,只怕,是担心太妃带累坏了陛下的缘故吧?”
谈及儿子,姜顺显然已没了方才的斗志,只是忍不住哭,不再回话。
姜颂听了小半天,虽未听得十分明白,却也觉姜顺的怨恨实非空穴来风,自小到大,父亲漠视,亲母虐待,嫡母苛责,妹妹或是欺辱或是不解其恨,亲弟与儿子皆被夺走,如今甚至连个能替她说句话的心腹也无,细算下来,身边真可算得上是空无一人。
姜颂见姜顺哭得不能自已,上前几步,扶住其后背,目光直盯着那昂着下颌对姜顺姜颂藏不住鄙夷的侍女冷言道:“太后还未发话,姑娘倒是口齿伶俐。依我看二姐的心性的确是太好了些,倒叫身边人都着实威风起来了,连先帝的圣意,都敢随口揣测。”
姜颐自知婢女失礼,遂使个眼色叫婢女行礼赔罪,将妄测圣意此事轻轻揭了过去。
只是姜颂此时开口,又叫姜颐把和解的希望放在了姜颂身上,须知这姜颂年少时虽则性子孤僻些,却并不是个全然听不进旁人说话的人,那时姜颐叫她学礼读书,随着自己一道去诗会宴席,她也肯听话,装一个沉静寡言的闺阁千金出来。
如今姜顺难以说动,姜颐便又转向姜颂劝解道:“四妹年纪尚小,难免言行多有不妥,可她如今已经得了教训,三妹能否不再计较此事,同宜阳与四妹和解呢?”
姜颂本也不曾与姜颖计较,毕竟一早在易府见到她,便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且自己方才连推带踩,已叫姜颖吃了不少苦头,算是扯平了她对自己口出恶言的怨,此刻心中已无什么气了。
只是姜颂决计不能答应姜颐,否则便是将为自己出头的姜顺彻底推到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就像她在姜家,一直以来的处境一般。
姜颂抬眼上望姜颐,明目含锋,掷地有声地答话道:“不能。”
姜颐见姜颂态度强硬,复又劝道:“三妹不肯让步,倒也无妨,左右是自家人,我再去劝解她,叫她来同你赔罪也是应当的。只是宜阳,她是皇家公主,先帝的亲姐妹,说破天去,也没有嫂子伙同姐妹去打小姑子的道理,少不得你要委屈一下,同她说几句软话,将这事圆过去才好。”
“左右也无需同宜阳多有交际,你若不喜,往后不再来往便是了,她也并非不依不饶,只消将此事揭过,也不会再对你如何。”
姜颂仍旧不答,一双眼睛只打量着姜顺的神色。姜顺哭得精疲力尽,本已无意再与姜颐争辩,可姜颂定定瞧着她,在等她的态度,并不曾像旁人一般,听得姜颐唤上一句,便忙不迭奔到姜颐身边,只留她一人被无情抛下。
三妹需要我。这个念头,倒叫姜顺心里复又燃一团火一般,斗志昂扬起来。
姜顺抬手擦拭去面上泪痕,面上又恢复了初时那针锋相对的模样,冷笑道:“宜阳并非不依不饶?二妹怎么不记得,十年前的上元灯会,便是宜阳寻了两个男人将我掳走,欲行奸污之事毁我清白,若非三妹及时救下我,只怕我早已受尽凌辱。我不敢同家中人说,只告诉了你,你也是叫我暂且忍耐,从此不再同宜阳来往即可。”
“那时你我势弱,没有办法,只能忍耐,我都明白的。可如今,我决不会让她再欺辱我的妹妹。若宜阳非要个说法,便是将我的命拿去,也休想逼得三妹去给她赔礼道歉!”
姜颐见姜顺态度如此强硬,也不再生劝说之心,愤愤道:“我也是白替你们费心了,说来说去,倒尽成了我的不是。那我也不管了,要打要闹随你们去,届时宜阳来讨说法,你们这话,就自己同她说去吧。”
无巧不成书,姜颐话音刚落,那厢更衣梳妆完毕的宜阳与姜颖便要回殿内讨说法来了,被殿外候着的宫人拦了去路,自然大怒,闹着一定要进殿要个公道,姜颐也是余怒未消,当真不管不顾,传了宜阳与姜颖入内,与姜顺姜颂对峙。
“瞧太妃与三姑娘的模样,想来是仍旧不服气。可我也不是泥捏的,不能白挨了巴掌。要怎么样,还看太妃与三姑娘的意思罢了。”
“并非白挨巴掌,你挨巴掌,是因为你嘴贱。”本是两方对峙,剑拔弩张,姜颂冷不防说出这么一句,叫宜阳登时气红了脸,直指着姜颂出言斥道:“你说得些什么粗陋之语?这里是麟德殿,不是什么村寨草市!如此言行,太后合该好好将你教训一番才是!”
“我不过实话实说,若我该被教训,那你辱没他人,更该被教训。”姜颂冷不防又是一句,左右殿里的人都知道她武艺高强,气性上来又不管不顾的,宜阳再如何喝骂,也无人敢真的上前来,同姜颂吵嘴。
宜阳不自觉被姜颂带了话头过去,强自辩道:“你少攀咬旁人,我何曾辱没他人了?”
“难道你也不记事了吗?方才你说你的庶出兄弟是庶孽,他们的母妃都妖里妖气,这难道是夸赞?那我少不得也要夸赞你是个妖里妖气的庶孽喽。”
“你!你!” 宜阳被这几句话气得几欲发疯,若非她也知晓自己打不过姜颂,惧怕再被她当殿打一顿,只怕早已上前给她几个耳光才能解气了,她眼下不敢妄动,口里也只能对姜颂的话咬牙不认,“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你红口白牙,就想污蔑我吗?昭南你说,我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姜颖自小便极擅作伪证这一套,此刻自然附和宜阳,坚称宜阳不曾说过,连带着一应仆婢都被逼着表忠心作伪证,由不得旁人不信。
姜颂也能想到如此局面,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朝戳破了宜阳的谎言,按着这位公主的性子,怕不得把说真话的人给生吞活剥了去,又怎会有人敢违逆她呢?
可意料之外,偏有人敢,至她问到驸马沈苑之时,却一时未能得到回应,众人皆惊,目光聚在驸马沈苑身上,但听宜阳不耐烦地追问一句,“你说啊,我到底有没有说那些话?”
“有。” 掷地有声的一个字,沈苑声量不高,却仅仅用这一个字把方才无数句没有,尽数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