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过尽,雪阳像被更鼓敲破的铜镜,边缘翘起,一瓣一瓣往天上掉。
旧堤晨市初开,哑婆的豆汁壶正立,白布无褶,却无人排队——壶嘴冒出的热气在半空凝成一张虚影,票面缺口正对苏砚舟掌心的第七瓣残瓷,像给未付的票价补一个呼吸孔。
沈清禾以指尖去触那团热气,立即收缩,缩成一粒蓝磷火柴头,地擦过她腕上血痕,点燃——火舌不朝上,而朝后,烧出一条仅容回忆倒退的窄缝。
火缝里,先是七年后的旧京一闪:——城楼倒立,雪阳在地下,忍冬倒长;接着是六年半:——完整成年,尾毛垂地,耳尖无疤;再六年:——少年营尚未开营,们仍是普通乞儿,额心无月牙;画面每退半年,火舌便缩半寸,当缩到第七年整,火缝地熄灭,只剩一缕逆烟,烟形是空白的字,缓缓烙在沈清禾甲缘,像给下次生长标一道隐形年轮。
烟迹未冷,哑婆忽然张口,却没有声音,只吐出一团更湿的雾气,湿雾落地成字,字反向卧雪:债可转,票不记名
八个字排成一道未检票口的栏杆,拦住去路。
栏杆尽头,段三娘现身,未蒙面,青布被撕成三十七条,每条系一枚乳牙,牙面刻着三十七段更点,牙根全部对准第七瓣残瓷,像给未付的票价插三十七根倒计时针。
她抬手,指间夹一张真正纸质的次票存根——与先前火缝里的虚影完全同形,只是乘客栏已被人用蓝磷水写上:
字迹未干,正顺着票面倒流,倒流回笔锋,像要给书写者退一个名字。
段三娘把存根递向沈清禾,却在指尖离一寸处停住,轻轻一弹——存根对折,再对折,折成一枚蓝磷纸船,船底压出字压痕,然后被放入反向永定河——河水此刻已回到堤下,正流,却仅高于堤面一指,像给旧京贴一条会呼吸的水平镜。
纸船一触水,立即倒航,航向七年后。
船身每退一尺,段三娘牙上的更点便掉一格,三十七根倒计时针同时往心口缩一寸,缩到尽头,她忽然开口,声音从牙根里挤出来:下次不是时间,是缺人
话落,她整个人坍缩成一张空白票面,飘落在地,与湿雾八字叠成一道真正的检票口——口内漆黑,却有铜鸽在远处倒鸣。
沈清禾先踏入,靴跟踩碎二字,碎字立即化作三十七枚更点雪片,雪片同时往她耳后钻,钻入缺舌铜铃——铃舌瞬间长全,却是一枚反向的字乳牙,铃舌一触铃壁,便倒敲一声:咚——更鼓逆放,雪阳立即暗一格,像给整个旧京上发条。
苏砚舟紧随其后,第七瓣残瓷自动嵌入他掌心字疤,嵌成一道蓝磷闸口——闸口一开,体内那条红色冰船立即倒驶,驶回心尖倒钟楼,楼影顺指针狂转,转得血水倒灌,灌成一面水平血镜,镜里映出七年后的自己:——左臂完整无疤,悬在背后像一条不会用的旧配饰;——沈清禾站在他身侧却背对,发梢无忍冬,耳后无铜铃;——未出生,只是一团蓝磷火蜷在两人之间未命名。
血镜仅映一瞬,随即炸成三十七滴血珠,血珠倒飞,飞回沈清禾铜铃,铃舌把每一滴都敲成更点,更点垒成一道通往七年后的蓝磷台阶——
台阶每升一级,旧京便退一层:鼓楼的墙皮往回贴,雪阳的碎片往回焊,忍冬的落叶往回长,少年营的炊烟往回缩,们的哭喊往回吞……
退到第七层,台阶忽然缺一级——缺口正对苏砚舟掌心,像要他用下一次死亡去补。
沈清禾抬手,指尖在缺口一按——按出一枚空白的字,字心无血,却有风;苏砚舟同时握拳,第七瓣残瓷地碎成三十七粒蓝磷砂,砂粒同时嵌入空白字心——人——始成。
台阶补全,却反向通往,不是七年后,而是被补上的那一瞬——那一瞬尚未命名,那一瞬在七年之外。
两人对视,同时抬脚——脚跟尚未落地,铜铃已先敲:咚——
旧京彻底退场,雪阳熄灭,只剩检票口在原地重新合拢,合拢成一张真正的次票存根——
票面:
出发:缺人(已补)
到达:下次(未启)
票价:第三十七次死亡
乘客:人(未全)
检票栏:蓝磷未干,正缓缓倒流成一行新字——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