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瘦骨嶙峋却眼神矍铄的老马不知从何处跑来,停在匹夫身边。
马背上驮着一些简陋的行囊,以及几件磨损严重的兵器——一杆磨亮了枪尖的大枪,,一柄暗沉颜色的破甲锤,都透着久经战阵的煞气。
匹夫用仅剩的右手熟练地翻身上马,那老马与他心意相通,无需催促,嘶鸣一声,便朝着前方那即将离开的中年男人背影疾冲而去!
匹夫单手握着他那柄寒光闪闪的断刀,眼神平静到近乎冷漠,那是唯有在尸山血海中趟过,对生死早已麻木之人才会有的眼神。
陆离就站在原地,灰色的眼眸静静看着,旁观这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戏剧。
那中年男人似乎听到了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下意识地想要回头查看——
然而,他看到的最后一幕,只有一道残甲破衣的独臂身影,以及一柄借着马力、撕裂空气横斩而来的雪亮刀光!
“唰!”
刀光一闪而逝!
快!快到极致!
那中年男人脸上的惊骇与恐惧甚至还没来得及浮现,他的头颅便已离颈而飞!
断口处光滑如镜,鲜血迟了半瞬才喷涌而出!
匹夫的手法干净利落到了极点,没有一句废话,不听半分辩解。
他遇到了这等不平事,便是这般直接拔刀!
冲天而起的头颅被匹夫单手稳稳接住,随手挂在马鞍旁。
那锦衣华服的无头尸体在原地踉跄着晃动了几下,颈腔中的鲜血喷溅而出,洒落在地。
陆离冷漠地数着那尸体摇晃的步数——一、二、三、四、五。
刚好五步,尸体轰然倒地。
在陆离的眼中,那些弥漫的煞气并未因这“死亡”而平息,反而更加剧烈地翻涌起来。
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模拟着方才斩首瞬间的极致痛苦,施加在那中年男人的三魂之上。
他的神魂,早已被这煞气禁锢在此。
而那颗被挂起的头颅,则只能无声地承受着这无尽的痛苦轮回,连惨叫都无法发出。
眼前的煞气幻境再次晃动、消散。
荒山夜景重现,但下一秒,那喧闹的酒楼又一次凭空出现。
陆离回头望去,只见那匹夫依旧沉默地坐在角落的桌前。
而酒楼门口,那个中年男人的身影再次完好无损地出现,脸上带着那令人作呕的正气与优越感,迈步走进酒楼,又一次向着小二打听起那个早已死去的女子……
匹夫沉默地喝酒,然后起身,牵马,追杀,斩首……周而复始。
这一幕,不知已经在这煞气中重复了多少遍,也不知还要重复多久。
陆离明白,自己闯入此地,或许本就是为了给这陷入无尽痛苦轮回的中年男人一个“解脱”。
但陆离只是沉默地看了片刻,眼中灰色的光芒微微一闪。
‘也不差这几天。’他心中漠然地想道。
念头落下,他周身气息微变,整个人轻而易举地脱离了这煞气构建的幻境核心。
眼前的酒楼景象剥落消失,重新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一座低矮破败,由黑石黄土垒成的小庙。
庙宇显然早已荒废多年,蛛网密布,尘土堆积,屋顶破漏,能看到外面的夜空。
庙中供奉的神像早已坍塌破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唯有神像底座上,斜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刀。
而令人诧异的是,断刀前,竟赫然摆着三根刚刚点燃、青烟袅袅的供香,以及几杯斟满的清冽的酒水。
陆离的目光穿透庙内的黑暗,落在了角落里的一个身影上。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年轻女孩,她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身体不住地颤抖。
她嘴唇不断颤抖着,口中用极低的声音反复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救命……,三清祖师、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什么都看不见我……”
她显然是听到了之前庙外陆离与煞气战斗时发出的恐怖动静,被吓坏了。
陆离只是瞥了她一眼,目光便重新落回那柄的断刀之上。
就在他目光聚焦的瞬间。
那柄断刀竟无风自动,嗡鸣着从底座上飞起!
刀身上的锈迹片片剥落,露出下面寒光闪闪,煞气逼人的刃口。
金戈铁马般的杀伐之气再次轰然爆发!
煞气疯狂汇聚,最终在那断刀旁,重新凝聚成那个残甲独臂、眼神淡漠的匹夫身影!
匹夫握住了那柄恢复锋锐的断刀,与陆离隔空对视。
陆离身边,素白汉服、灰眼空洞的白素衣悄然浮现,周身纸屑飘飞。
哀婉又喜庆的唢呐声也随之响起,红盖头低垂的鬼新娘萧满出现在另一侧。
双方的力量;滔天煞气与森然鬼气——再次开始对撞!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
“呃……”
角落里那个红衣女孩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冒出大量虚汗,呼吸变得极其急促微弱,眼看就要昏厥过去!
她的生人气息,根本承受不住这两股非人力量,哪怕只是一丝外泄!
匹夫的目光立刻被女孩的痛苦状态吸引。
他沉默了一瞬,周身那沸腾的煞气迅速收敛回落,手中那柄寒光四射的断刀也“锵”一声归入破旧刀鞘之中,所有杀气瞬间内敛。
陆离见状,心念一动,白素衣与萧满的虚影也随之悄然消散。
破庙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女孩微弱的喘息声和三根供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匹夫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再次看向陆离,声音沙哑而平静:“无名之辈,匹夫。”
陆略一沉吟,这次报上了真名:“方外之人,陆离。”
他选择相信这个会因不平事而拔刀,又会因凡人脆弱而收敛的鬼神。
这,算是个值得报上真名的存在。
随后,两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那个依旧缩在角落,吓得魂不附体,嘴里还在无意识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试图把自己变成透明人的红衣女孩身上。
似乎在等待着她的自我介绍。
那穿着红色外套的长发女孩,感受到两股难以形容,却又恐怖威严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她小心翼翼地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写满惊恐的苍白小脸。
她看着眼前这一位不似活人的道士和一个更不像活人的古代残兵,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您、您们好……我……我叫曲惊鸿……”
陆离听到这个名字,立刻联想到了煞气幻境里,那小二口中那个“跳了一曲惊鸿舞后服毒自尽”的风月女子。
就连那一直面无表情的匹夫,握刀的手也顿了一下。
匹夫看着她,平静的声音在破庙中响起:
“何事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