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树离开了那座废弃的教堂,踏上了返回城区的路途。
在惑心鬼气的持续影响下,他对自己身体的异常——那略显僵硬的步伐、关节活动时细微的不协调感,以及皮肤下透出的非人冰凉,全然没有察觉。
他的大脑自动将这一切合理化,或许归因于中暑后的虚弱,或许只是下意识地忽略了所有不谐。
他走得不快,脚步有些跌跌撞撞,像是一个疲惫到极点的旅人。
山间的土路崎岖,他好几次险些被突出的石块绊倒,却总是能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平衡重新稳住身体。
他试图搭个顺风车,可他那僵硬挥手的样子,加上衣衫褴褛、面色不佳,路过的车辆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加速驶过。
他想买瓶水,摸遍全身却连一个硬币都找不到,只能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继续前行。
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反而有种莫名的阴冷缠绕不去。
陆离一直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侧,惑心鬼气的桃花瓣下,不仅扭曲了周树自身的感知,也模糊了他在旁人眼中的存在,无人能注意到这个穿着破旧道袍的道士。
看着周树那身破烂的衣衫,以及他下意识摸向空荡荡口袋的动作,陆离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手掌,一缕红线鬼气在他手心勾勒,迅速具现出一个背包虚影。
这背包还是杨菲菲那时候,装那十多万给自己的,陆离想着。
他打开背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了几张崭新的红色百元钞票。
陆离快走几步,默不作声地将这几张钞票,放在了周树前方必经之路的一块略显干净的石头上,位置颇为显眼。
“这算我借你的。”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因果,你以后来还吧。”
周树目光有些涣散地前行,目光扫过石头,立刻看到了那几张鲜艳的钞票。
他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弯腰将钱捡了起来。
他捏着钞票,站在原地,环顾四周,路上行人寥寥,没有人表现出寻找东西的焦急模样。
陆离就站在他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用任何方式去影响他的判断。
周树等了很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却始终没有人前来寻找。
周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钞票,嘴唇嚅动了几下,发出近乎无声的自语:“这钱……我先拿走了,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还给你……”
他将钞票小心地折好,塞进自己破烂上衣那个还算完好的内袋里,然后继续迈开僵硬的步伐,向着公路的方向走去。
来到公路边,他幸运地,或者说,在惑心鬼气的影响下,赶上了最后一班通往城区的公交车。
投币时,他用了那几张钞票中的一张,中年司机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狼狈的样子有些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
公交车摇摇晃晃,载着这个特殊的乘客,驶向了暮色笼罩的城市。
周树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下了车。
他刚走进小区大门,旁边树荫下乘凉的一个老大爷就注意到了他。
“小周?”吴大爷站起身,担忧地打量着周树一身尘土,衣服破烂的样子:“你这是怎么了?出啥事了?”
周树停下脚步,转向吴大爷,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笑容,虽然那笑容在他惨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没事,吴大爷。
就是……就是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吴大爷皱了皱眉,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小周啊,你……你先别急着回家。
我今天下午,瞅见几个……几个以前好像跟你妈认识的那些信教的人,在你们家楼下转悠,鬼鬼祟祟的,看着就不像好人!”
周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稳:“好的,吴大爷,我知道了。谢谢您。”
吴大爷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拉他的胳膊,想再叮嘱几句。
然而,他的手刚一碰到周树的手臂,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触感……根本不是活人的温热和柔软!
而是一种难以形容,带着弹性的僵硬和刺骨的冰凉!
吴大爷猛地抬头,这才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真切地看到周树那张脸——
面色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那双眼睛虽然看着自己,但瞳孔深处却是一片空洞与溃散,毫无神采!
这……这哪里是摔了一跤的样子?!这分明是……
“你……你……”巨大的惊骇让吴大爷张着嘴,那句“你还是人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一直隐在暗处的陆离,叹了口气:‘可不能让你点破现在的比干没有心啊……不然我也骗不了他了。’
桃色的惑心鬼气,柔和地拂过吴大爷的感知,老大爷眼中的惊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
他眨了眨眼,再看周树时,虽然仍觉得他脸色不好,样子狼狈,但刚才那恐怖触感和那非人的观感,却像是被一层薄雾遮住,变得模糊不清。
“怎么了,吴大爷?”周树见他表情怪异,开口问道,声音平稳依旧。
“没……没什么,”吴大爷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大概是老眼昏花了:“就是看你脸色不好,回去好好休息,要是……要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人,赶紧报警,或者来喊我。”
“嗯,谢谢吴大爷关心。”周树点了点头。
他没再多说,转身,迈着那关节不曾弯曲的僵硬步伐,一步一步,走进了昏暗的单元门,踏上了通往那个早已物是人非的“家”的楼梯。
吴大爷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下意识地搓了搓刚才碰到周树的手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阴寒,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始终挥之不去,却又抓不住头绪,只得摇了摇头,重新坐回了树下。
而陆离,也如同融入阴影一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