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林家一年一度、关乎年轻子弟资源分配的修为检测,在一种异样的氛围中拉开了帷幕。往年的检测,对于林尘而言,不过是走个过场,是又一次接受族人崇拜目光和长老赞许的舞台。而今年,这检测却像是一道冰冷的审判,悬在他的头顶。
检测地点设在家族演武场中央,那里矗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测灵石,通体黝黑,能精准反应出触摸者当前的武道修为。演武场四周,早已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族人,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动。他们的目光,大多有意无意地瞟向站在角落里的那个孤寂身影——林尘。
他依旧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衫,站在人群边缘,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隔膜,将他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小蝶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小手紧紧攥着衣角,脸色比林尘还要苍白。她知道,这次检测,对少爷意味着什么。
高台上,端坐着以代家主林啸天为首的一众长老。林啸天面色平静,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主持检测的,是传功长老林永信,一位面容枯瘦、眼神锐利的老者,素来以林啸天马首是瞻。
检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年轻子弟们依次上前,将手掌按在测灵石上,灌注气血之力。测灵石会根据其气血的浑厚程度、与天地灵气的亲和度,亮起不同高度和亮度的光芒,对应不同的修为境界。
“林山,武徒六重,中期!”
“林雨,武徒七重,初期!”
“林峰,武徒八重,巅峰!”
当林峰的手掌离开测灵石,看着那亮起接近顶端区域的璀璨光芒,听着周围响起的惊叹和恭维声时,他得意地扬起下巴,目光挑衅般地扫向角落里的林尘,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终于,轮到了那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名字。
“下一个,林尘。” 林永信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像是一块冰投入油锅,瞬间让整个演武场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好奇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鄙夷的,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缓缓从角落走出的少年身上。
林尘的步伐很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眸子,深不见底。他走到测灵石前,看着这块曾经无数次为他绽放荣耀光辉的石头,缓缓抬起了右手。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小蝶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高台上的林啸天,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林峰等人,则已经准备好了最恶毒的嘲笑。
手掌,轻轻按在了冰冷粗糙的石面上。
林尘调动着体内那滞涩、如同死水般的气血,艰难地向着掌心汇聚。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气血运行无比晦涩,远不如从前那般奔腾汹涌。
测灵石有了反应。
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光芒,在石碑底部挣扎着亮起,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那光芒上升得极其缓慢,艰难地越过代表武徒一重的刻度,然后几乎是蠕动着,一点点地向上爬升。
武徒二重……
武徒三重……
武徒四重……
光芒越来越暗淡,上升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最终,它在堪堪达到武徒五重的刻度线时,彻底停滞了下来。那光芒黯淡、涣散,毫无生机,与之前林峰那璀璨夺目的八重巅峰光芒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时,依旧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曾经的武徒九重巅峰,林家百年不遇的天才,如今……竟然真的跌落在了武徒五重!而且看那光芒的涣散程度,显然根基虚浮,境界极不稳固!
“哗——!!”
短暂的寂静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哗然和议论!
“武徒五重?!真的只有五重!”
“我的天,跌了整整四重境界!这……这算是废了吧?”
“看来传言是真的,他心境彻底崩了,根基也毁了!”
“啧啧,真是可惜了,以前多么风光……”
“可惜什么?废物就是废物,没了家主庇护,原形毕露罢了!”
毫不掩饰的鄙夷、幸灾乐祸的嘲讽、冰冷的断言,如同无数支毒箭,从四面八方射向场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那些目光,再无半分过去的敬畏与崇拜,只剩下赤裸裸的轻蔑,仿佛在看一堆无可救药的垃圾。
小蝶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高台上,林啸天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满意,随即又恢复了沉痛。
这时,传功长老林永信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带着一种权威性的沉重,朗声道:“肃静!”
场中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盖棺定论”了。
林永信看向林尘,眼神冷漠,如同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品,他清了清嗓子,用足以让全场都听清的声音宣布:
“林尘,修为武徒五重,气息涣散,气血虚浮!经鉴定,因其父母罹难,心境遭受重创,导致根基严重动摇,气血逆行溃散!武道之途……恐已彻底断绝!”
“武道断绝”!
这四个字,如同最终的丧钟,在林尘耳边轰然炸响!也重重地敲在每一个族人的心上!
林永信顿了顿,继续以一种“公正无私”的口吻说道:“鉴于其目前状况,已无培养价值。老夫在此正式提议,家族资源,不必再对其有任何倾斜!当集中所有,培养真正有希望、能支撑家族未来的子弟!”
公开的、官方的定性!“废物”的身份,被毫不留情地烙印在了林尘的身上!这不仅仅是宣判了他武道生涯的死刑,更是彻底剥夺了他在家族中最后的一丝地位和希望!
——
自那日之后,林尘在家族中,彻底沦为了一个透明的、不存在的影子。
任何家族事务会议,无论大小,都不会有人通知他,他也再无资格踏入擎天殿。
年节祭祀,家族最重要的集体活动,他只能远远地站在最外围的角落里,看着林啸天主持仪式,看着林峰等新一代的“希望”占据核心位置。
他的名字,不再与“天才”、“少主”挂钩,而是成了族中长辈教育后代时,最鲜活的反面教材——“看看那个林尘,以前仗着家主父亲,不思进取,一旦靠山倒了,就成了废物!你们切莫学他!” 或者,“武道一途,心境至关重要,像林尘那样心境脆弱,一点打击就武道断绝,实乃我辈之耻!”
极致的冷漠,公开的羞辱,以及这“武道断绝”的最终判定,如同三九天的冰水,混合着现实的残酷,狠狠地浇淋在林尘那颗被悲痛冰封的心上。
冰层,开始出现裂痕。
不再是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悲伤。一种更深沉、更黑暗的情绪,在那裂痕之下翻涌、滋生。是恨意!对林啸天等人落井下石、赶尽杀绝的恨!对周围族人趋炎附势、冷眼嘲笑的恨!对这无情命运、不公世道的恨!更有一种强烈的不甘!他不甘心就这样沉沦,不甘心父母死得不明不白,不甘心自己如同蝼蚁般被轻易践踏!
他不再完全沉浸于悲伤的回忆,开始强迫自己思考现状,思考未来。每一次回忆带来的刺痛,都化为了这股恨意与不甘的燃料。
——
深夜,听竹苑。
寒风从破败的窗棂呼啸灌入,屋内比外面更加阴冷。小蝶早已疲惫地睡去,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林尘独自坐在冰冷的床板上,没有点灯。凄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破洞,在他身前投下几块斑驳的光斑。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枚温润的白色玉佩。这不是什么法宝信物,只是父亲林天豪在他十岁生日时,随手赠予他的一件普通玉饰,上面没有任何纹路,却承载着父亲当时爽朗的笑容和温暖的掌心温度。
他一遍遍地摩挲着玉佩,那冰冷的触感,却仿佛能引燃他胸腔内那团幽暗的火焰。
“虎落平阳被犬欺……”
“龙游浅水遭虾戏……”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决绝。
月光映照下,他的眼中,不再是空洞的死寂,也不再是单纯的愤怒。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悲痛、深沉恨意、不屈不甘,以及一丝……对力量最原始渴望的幽暗火焰!如同鬼火,在无尽的黑暗中倔强地燃烧着。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仿佛透过它,看到了父亲殷切的期望,看到了母亲温柔的鼓励。
“爹,娘……”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尘儿……不会就这么倒下的。”
他清晰地意识到,哭泣、悲伤、等待,换不来任何怜悯,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若想在这冰冷的家族中生存下去,若想有朝一日弄清父母死亡的真相,若想讨回今日所受的一切屈辱……
他必须靠自己!必须从这看似无尽、令人绝望的深渊之底,凭借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爬出去!
哪怕前路荆棘遍布,万丈深渊,他也要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