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尽,晨光熹微。
苏府之内,气氛却不似往常那般轻松惬意。
家丁护卫们走路都踮着脚尖,交头接耳时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后院那片狼藉,以及被铁牛一棒砸出的那个骇人深坑,脸上满是后怕与庆幸。
昨夜的刺杀,像一块巨石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至今未散。
然而,风暴中心的苏哲,却仿佛是唯一不受影响的人。
餐厅里,他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地审视着面前的早餐。
一碗滚烫的羊肉粟米粥,一碟晶莹剔透的蒸水晶包,几根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
“小春,”苏哲的眉头微微皱起,拿起筷子,将一根油条拨到另一边,让剩下的两根完美对称,“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摆盘要有美感,对称是美学的基础。你看,这三根油条,单数,逼死强迫症啊!下次记着,要么两根,要么四根,凑个双。”
一旁侍候的丫鬟小春吐了吐舌头,小声应是。
柳盈端着一盏新沏的茶走过来,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少爷,您……您还吃得下?”
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仍让她心有余悸。
若非薛六和铁牛警觉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她几乎一夜未眠,可自家少爷倒好,睡得比谁都香,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不是检查府内防御,而是挑剔早餐的摆盘。
“怎么吃不下?”苏哲夹起一个水晶包,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再说了,人家刺客同志加班加点地来冲业绩,我总不能因为他业务不熟练就耽误了自己吃早饭吧?那多不给他面子。”
柳盈被他这番歪理说得又气又好笑,担忧却丝毫不减:“可……那毕竟是刺客啊!少爷您就不怕?”
“怕啊,怎么不怕。”苏哲咽下嘴里的食物,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怕得要死。我怕我精心设计的躺椅被他们打坏,怕我那池子里的锦鲤受到惊吓,更怕我这满院子的花花草草被踩死了,那可都是钱啊!”
他顿了顿,看着柳盈哭笑不得的表情,这才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深邃与冰冷。
“怕,但光怕是没用的。人家已经把刀架你脖子上了,你总不能还缩着头,指望他良心发现,觉得你脖子太硬不好砍吧?”苏哲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我的安乐窝,被人一脚踹塌了。想让我不舒服,那我就得让所有人都跟着不舒服。”
这番话,他说的平静,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柳盈心中一凛,她知道,少爷是真的动了怒。
他那份深入骨髓的懒散和“怕麻烦”,在生死威胁面前,终于被激发出了最原始、最强烈的求生欲和反击欲。
“苏福。”苏哲放下茶杯。
“少爷,小的在。”苏福立刻上前一步。
“去,把府里的安保体系给我升个级。所有墙角、视野盲区,都给我撒上碎石子儿;后院通往前院的几条小路,晚上给我挂上铃铛。再去找张木匠,让他给我设计几个捕兽夹……哦不,是‘防盗机关’,就装在墙头上。”苏哲摸着下巴,现代安防的理念信手拈来,“总之,要让咱们苏府变成一个铁王八,苍蝇飞进来都得被崩掉两颗牙。”
“是!”苏福领命,眼中满是兴奋。
少爷终于要认真搞防御了!
“走吧,更衣。”苏哲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咱们去拜访一下咱们的‘天使投资人’,顺便……去告个状。”
……
半个时辰后,韩琦的相府。
书房内,韩琦面沉似水,听着属下的汇报,手中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当听到刺客武功高强,苏府两名护卫以命相搏才将其击退时,他猛地一拍桌子,满脸怒容。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谋害朝廷未来的国之利器!这与谋逆何异!”
他正怒不可遏,下人便通报,苏哲与工部员外郎王臻联袂来访。
韩琦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小子,够聪明,也够胆色。
非但没有被吓得闭门不出,反而第一时间就带着最重要的盟友找上门来,这是要借力打力,把事情彻底闹大啊!
会客厅里,苏哲见到了同样一脸铁青的王臻。
显然,这位技术宅官员也已经听说了消息。
“苏先生!”王臻一看到苏哲,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你没事吧?我听说了,天杀的贼人!竟敢对你下手!”
王臻是真的急了,苏哲在他眼中,早已不是什么神医,而是能改变大宋国运的神人。
“王大人稍安勿躁。”苏哲拍了拍他的手,一脸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人倒是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可怜我那府邸的墙头,被踩坏了好几片瓦,还有我后院的地砖,被砸了个大坑,这维修起来,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韩相,王大人,你们可得为我做主啊!”
刚刚走进来的韩琦,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被门槛绊倒。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抚之词和同仇敌忾的怒火,硬生生被苏哲这番话给憋了回去。
这小子……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韩琦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苏哲:“你啊你……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那几片瓦?”
“韩相此言差矣。”苏哲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拱手行礼,“学生这可不是小题大做。学生想问,刺客为何而来?”
不等韩琦回答,他便自问自答:“无非是因为学生侥幸,研究出了一些对大宋或许有些用处的小玩意儿。比如那‘苏氏钢’,比如那军中急救之法。有人不希望这些东西面世,不希望我大宋军力强盛。所以,他们这不是冲着我苏哲来的,这是冲着大宋的边防,冲着韩相和王大人你们这些力主强军的国之栋梁来的啊!”
一番话,掷地有声,瞬间将一次个人恩怨的刺杀,上升到了动摇国本的政治阴谋高度。
王臻听得连连点头,义愤填膺:“苏先生所言极是!此獠用心何其歹毒!这绝不是私仇,这是国贼之行!”
韩琦深深地看了苏哲一眼,心中暗赞:好一个舌灿莲花的家伙!
他三言两语,就将自己从一个需要庇护的“受害者”,变成了与韩琦、王臻站在同一战壕,共同对抗“国贼”的“战友”。
并且,还给韩琦递上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你说得对。”韩琦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他不再迟疑,“王臻,带上你工部最好的那柄‘苏氏钢’佩刀。随我来。我们现在就进宫!”
他心中雪亮,这正是将苏哲和他的所有发明,一次性、毫无保留地推到皇帝面前的最好时机!
一场刺杀,不仅没能消灭苏哲,反而成了他踏入权力中枢的催化剂和最强有力的“投名状”!
……
皇宫,垂拱殿。
宋仁宗赵祯正在批阅奏折,近来西北战事不顺,让他颇为烦心。
就在此时,内侍通报,参知政事韩琦与工部员外郎王臻紧急求见。
“宣。”
韩琦与王臻快步入殿,行礼之后,韩琦开门见山:“陛下,臣有万分紧急之事上奏!”
他将京营急救的成果报告,以及苏哲被刺的经过,简明扼要地呈报上去。
随后,王臻双手颤抖地捧上一个锦盒。
“陛下,此物关系到我大宋未来百年武备之兴衰!”
锦盒打开,一柄样式古朴的横刀静静躺在其中,刀身在殿内光线的照射下,流淌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寒芒。
仁宗皇帝示意身边的卫士取来检验。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禁卫,将自己的佩刀抽出,与那柄“苏氏钢”刀轻轻一碰。
“铛!”
一声脆响,禁卫手中的精钢佩刀,竟如朽木般,被应声斩断!
断口光滑如镜。
仁宗皇帝霍然起身,快步走下龙椅,亲自拿起那半截断刃,看着那平滑的切面,眼中满是震撼与难以置信。
“此……此乃何等神兵?”
“回陛下!”韩琦朗声道,“此刀,正是用‘苏氏钢’所制!而研制出此等神物,并创下军营急救奇功之人,便是臣多次向陛下举荐的奇人,苏哲!然而,就在昨夜,此等国之瑰宝,竟险些被刺客谋害于府邸之中!”
“什么?!”
仁宗皇帝的脸色,由震撼转为震怒,一股天子之怒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
他猛地将手中的断刃掷于地上,厉声喝道:“岂有此理!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动谋害我大宋国之栋梁!?”
一个能大幅降低士卒死亡率的神医,一个能铸造出削铁如泥神兵的奇才,这样的人,对一个国家,尤其是一个常年面临边患的国家意味着什么,仁宗皇帝心中再清楚不过!
刺杀苏哲,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江湖仇杀或官场倾轧,这是在掘大宋的根基!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冰冷如铁,“召苏哲即刻进宫,朕要亲眼见见这位奇人!另,传旨开封府,着开封府尹,彻查此案!无论牵扯到谁,官居何位,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圣旨一下,韩琦与王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苏哲的命运,以及他所代表的革新力量,将彻底登上大宋的政治舞台,再也无人可以轻易撼动。
而此刻,刚刚回到府中的苏哲,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就看到一队宫中内侍捧着圣旨,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苏府门前。
为首的太监,正是上次见过的陈公公。
“苏先生,接旨吧。”陈公公的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笑意,“陛下,要见您呢。”
苏哲望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紧张得攥紧衣角的柳盈,以及一脸与有荣焉的苏福,嘴角又挂上了那副熟悉的、懒洋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