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哲成为“长垣县子”,整个苏府的气象,一直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如今成为侯爵之后,这种气象越发威严。
这种变化,并非一朝富贵后的土豪做派,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润物无声的秩序感和威严感。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正是被苏哲戏称为“苏府大管家”的柳盈。
在苏哲出征的日子里,柳盈不仅要打理日益庞大的医药商行账目,还要操心整个侯府的运转。她将苏哲平日里念叨的那些“现代管理理念”,如“责任到人”、“绩效考核”、“标准化流程”等,活学活用到了极致。
最明显的变化,便是府邸的门面——护卫。
以前守门的不过是几个普通家丁,如今清一色换成了从京城禁军中精挑细选的退伍老兵。他们身穿统一的青色劲装,腰佩“苏氏钢”横刀,身板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如鹰。往那一站,便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寻常百姓隔着十几步远都能感觉到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府内的下人,也由柳盈亲自请专人进行“岗前培训”。见了主子如何行礼,见了管事如何回话,走路要靠右,说话不得喧哗……一套套规矩下来,小春、小夏这些以前活泼好动的丫头,如今走路都带起了小碎步,脸上多了几分谨小慎微。用苏哲的话说,这叫“硬件升级了,软件也得跟上,咱们要做有文化、有纪律的豪门。”
这日午后,苏哲用过了李胖子精心烹制的午膳,心里对柳月卿的愧疚感混合着思念,发酵得愈发浓烈,当即决定去自己一手创办的“大宋皇家军医院”视察工作,顺便当面表达一下自己那迟来的谢意与爱意,为未来的提亲大业扫清障碍。
“备车!去军医院!”苏哲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嗓子。
没一会,小厮来到跟前躬身说道:“侯爷!车驾已备好!”
话音刚落,薛六便领着一队十二人的亲卫,从前院快步而来。这些亲卫都是跟随他从西北战场九死一生回来的袍泽,眼神里满是对苏哲的狂热崇拜。他们将那辆官家赏赐的紫檀木侯爵大马车护在中央,铁牛像个铁塔一样站在车旁,光是这阵仗,就足以让任何宵小之徒望而却步。
苏哲换上一身皇帝新赐的紫色官袍,腰束玉带,头戴璞头,整个人显得英气勃发。他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这威风凛凛的仪仗队,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这排面,才符合本侯爷的身份嘛!”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在铁牛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出发!”薛六一声低喝。
十二名亲卫齐齐应诺,动作整齐划一地翻身上马,护卫着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出了武安侯府。
马车驶过汴京繁华的街道,路上的行人都纷纷避让,对着这华丽而威严的车队投来敬畏和好奇的目光。
“这是哪位王公贵戚出行啊?好大的阵仗!”
“你瞎啊!没看到车上‘武安侯’的徽记吗?这定然是咱们大宋的战神,苏侯爷!”
“哇!原来这就是苏侯爷的车驾!真是威风!听说他就是坐着这辆车,从西夏杀了个七进七出呢!”
“……”
听着外面传来的议论声,苏哲舒服地靠在软垫上,嘴角忍不住上扬。
“唉,该死的虚荣心啊,”他美滋滋地想,“虽然嘴上说不要,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嘛!这种被人崇拜的感觉,真他娘的爽!”
军医院坐落在京城西郊,占地广阔,是当初苏哲软磨硬泡,从仁宗皇帝那里要来的一块禁军废弃的校场改建的。
马车还未到门口,苏哲便远远地看到,军医院那扇气派的大门前,已经站着一排人。
为首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倩影。
今日的柳月卿,没有穿平日里那身便于活动的利落裤装,而是换上了一袭淡雅的月白色襦裙,外面罩着一件天青色的纱质褙子。为了方便工作,她将一头青丝用一根简单的木簪高高挽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白皙的脖颈。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一株临风的翠竹。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或许是这段时间操劳的缘故,她比苏哲离京时清瘦了些,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愈发显得明亮有神,透着一股子干练与坚毅。
在她身后,是李狗蛋,以及十几个穿着统一白色工作服、身形挺拔的年轻军医。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眼神中充满了对苏哲的尊敬与期待。
马车缓缓停稳。
“侯爷到!”铁牛洪亮的声音响起。
柳月卿领着众人,对着马车的方向齐齐躬身行礼:“恭迎院长回院!”
声音清脆而整齐,带着一种军人般的纪律感。
苏哲掀开车帘,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
他跳下马车,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和煦笑容,快步走到柳月卿面前。
“都免礼,都免礼!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家来视察了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手,想要去扶柳月卿的胳膊。
柳月卿却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他的手,然后再次对着他盈盈一福,轻声答复道:“院长凯旋归来,扬我大宋国威,月卿与军医院全体同僚,理应恭迎。”
她的动作优雅得体,既表达了敬意,又巧妙地维持了两人在公共场合的距离。那双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虽然依旧平静,但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苏哲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得,这小妞,还是这么沉得住气。”他心里吐槽了一句,嘴上却哈哈一笑,化解了尴尬:“行了行了,都是自己人,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
他目光扫过李狗蛋和那些年轻军医,朗声道:“看你们一个个精神面貌都不错嘛!是不是我不在,你们就偷懒了?李狗蛋,你小子是不是又胖了?看来京城的伙食比西北的军粮好太多了啊!”
李桩被点到名,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回院长,托您的福,属下们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不……都是柳总教习监督得好,我们每天都得跑操,想胖都胖不起来!”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的军医们都善意地笑了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行了,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说。”苏哲一挥手,率先向院内走去。
柳月卿落后他半步,跟在他身侧,开始向他汇报起军医院近期的工作。
“回院长,自您离京后,军医院一切运转正常。第一批三十名学员已于上月结业,经考核,其中二十名优秀者,已分三批,由枢密院调派,奔赴河北、河东等边防重镇军中效力。”
“哦?”苏哲有些惊讶,“动作这么快?他们能行吗?”
“能行。”柳月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信,“他们都经过了严格的清创、缝合、止血、包扎和基础的骨折固定训练。虽然还做不了您那种开腹的大手术,但处理寻常的刀枪伤、降低伤口感染率,已经绰绰有余。根据前线传回的军报,第一批去的军医,已经成功救治了上百名伤兵,伤兵的存活率,比以往提升了至少三成。”
苏哲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对柳月卿的赞赏又多了几分。
这女人,不仅是个医学天才,还是个天生的管理者!自己只是提出了一个框架和理念,她却能把这一切都落实到位,并且做得井井有条,效率惊人!
两人并肩走在军医院宽敞洁净的石板路上。道路两旁,是一排排整齐的营房,被分成了不同的区域,挂着“门诊区”、“手术区”、“重症监护区”、“药房”等木牌。院子里,不时有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和护士行色匆匆地走过,见到他们,都立刻停步立正,恭敬地行礼。整个医院都弥漫着一股紧张、忙碌而又秩序井然的氛围。
这和他离开时那个草台班子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苏哲看着这一切,再看看身旁这个身姿挺拔、面容清瘦却眼神坚毅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正好。金色的光线穿过庭院中一棵老槐树的繁茂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微风拂过,光影摇曳,落在柳月卿专注的侧脸上,为她那略显清冷的轮廓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金边。
她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仿佛是透明的,随着她说话的节奏轻轻颤动。她正在认真地介绍着新建立的病历档案系统,声音清脆,逻辑清晰,那副全神贯注的模样,散发着一种知性而独特的美。
苏哲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就那么痴痴地看着她。
他看的不是她绝美的容颜,而是在看她身上那股子劲儿。那是一种为了理想和事业,全身心投入,闪闪发光的劲儿。
这是他的战友,他的知音,是他事业上不可或缺的首席执行官,更是他想要相守一生的女人。
“……以上,便是近期的主要工作。另外,关于第二批学员的招募和培训计划,月卿已经草拟了一份方案,还请院长审阅。”柳月卿汇报完毕,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疑惑地转过头,却发现苏哲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灼热而深邃的情感。
“院……院长?”柳月卿被他看得心头一跳,脸上不由自主地飞起一抹红霞,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苏哲这才回过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那副不正经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和认真。
周围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都静止了。李狗蛋和其他军医们也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好奇地看了过来。
“月卿。”苏哲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院长言重了,此乃月卿分内之事。”柳月卿低着头,轻声回应。
“不,这不是分内之事。”苏哲摇了摇头,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为军医院所做的一切,为我所做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一个‘总教习’的职责。你是我苏哲事业上最不可或缺的伙伴,是我所有奇思妙想的最佳执行者,我为你感到骄傲!”
柳月卿被这么夸得一愣一愣的。
苏哲没有解释,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同样一脸茫然的军医们,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洪亮得足以让整个庭院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今日,我苏哲,当着军医院全体同僚的面,有一件关乎我一生的大事要宣布!”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给惊住了,纷纷屏住了呼吸。
苏哲转过身,面向柳月卿,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她深深一揖。
“济世堂柳月卿小姐!”
他这一声,用上了官面上的称呼,正式无比。
柳月卿被他这大礼惊得后退一步,脸色微变,不知所措。
苏哲直起身,目光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化不开的柔情,他朗声说道:
“你才智过人,心怀天下,医术与德行,皆为我苏哲生平仅见!我苏哲征战西北,所思所想,皆有你的一席之地!如今,我已封侯!”
“故此,我,武安侯苏哲,今日在此,正式恳请你,嫁与我为妻,成为我武安侯府的侯爵夫人!我欲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将你迎进门!不知月卿,可愿允我?”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静谧的庭院中轰然炸响!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薛六、铁牛在内,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李狗蛋更是夸张,手里的病历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傻傻地看着眼前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柳月卿,已经彻底傻了。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苏哲的每一句话都听见了,却又仿佛一个字都没听懂。她只是呆呆地站着,那双总是清冷如古井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震动和茫然。
他……他在说什么?
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我……提亲?
要娶我为……妻?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矜持。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那份深沉爱慕,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热烈、最公开的回应!
她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层晶莹的水雾迅速弥漫开来,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点头,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紧接着,当她意识到周围那一道道呆滞而震惊的目光全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时,那股灭顶的喜悦又瞬间被更强烈的羞涩所取代!
天啊!他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种话!
柳月卿的脸颊“腾”地一下,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那抹绯红迅速蔓延到她修长的脖颈,甚至连耳垂都变成了可爱的粉红色。
她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一丝丝的运转能力,但只下达了一个指令——逃!
“我……我……”
她语无伦次地吐出两个字,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什么体面,猛地一转身,提起裙角,就那么在所有人石化的目光中,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头也不回地朝着后院自己的房间快步走去!
整个庭院,寂静得可怕。
只剩下柳月卿那仓皇而去的背影,和苏哲那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温柔,又充满了“计划通”的笑容。
他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倩影,轻声笑了笑。
“看来,见老丈人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