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的破屋静得可怕,只剩下妇人压抑的啜泣声,像根细针,扎在满是尘埃的空气里。他把儿子的尸体轻轻放在床上,又用干净的布巾擦了擦孩子苍白的小脸,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屋角,看着那根悬在房梁上的麻绳——是妻子平日里纳鞋底用的,此刻却成了他眼中唯一的“解脱”。
他搬来一张缺了腿的木凳,踩上去时,木凳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是在劝他回头。他伸手去够麻绳,指尖刚触到粗糙的绳结,就听到“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成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却让成名浑身一震。他猛地回头,就见霍恒站在门口,深蓝色的短打已经换了件干净的,马尾发髻用红绳重新系过,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少年手里还提着个竹笼,竹笼上盖着块青布,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却透着股莫名的安心。
成名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满是慌乱,他赶紧从木凳上跳下来,笨拙地把麻绳往身后藏,声音嘶哑:“小公子……你怎么来了?我……我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霍恒走进屋,踮起脚看了看房梁上的绳结,又看了看成名通红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成大哥,孩子走了,你要是也走了,嫂子怎么办?谁来给孩子上坟,谁来还李牙子的银子,谁来讨回那些欺负你们的人的债?”
他走到成名面前,把手里的竹笼往他面前递了递,拍着胸脯保证:“我能帮你找到最好的促织,比你借的那只还好,保证能让县令满意。有了这只促织,你不仅不用被杖责,说不定还能得到奖赏,李牙子的银子也能还上。”
成名看着霍恒稚嫩的脸,又看了看那只神秘的竹笼,心里泛起一丝希望,却又很快被绝望压下去。他摇了摇头,苦笑道:“小公子,谢谢你的好意。可这促织哪是那么好找的?城里城外的草丛都被翻遍了,连只像样的都没有,你一个孩子,又能去哪里找……”
“我当然有办法。”霍恒打断他的话,掀开竹笼上的青布,里面空空如也,“现在还没有,但今晚我就能给你找来。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的眼睛很亮,像盛满了星光,里面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只有笃定的真诚。成名看着那双眼睛,想起孩子生前总说“要做像霍小公子那样厉害的人”,心里的防线渐渐松动。他转头看了看里屋哭泣的妻子,又看了看床上孩子的尸体,最终点了点头,声音带着颤抖:“好……我信你……我等你。”
傍晚时分,霍恒辞别成名夫妇,背着个小包袱往城外走。包袱里装着仙人教他的“引灵术”口诀、几块桂花糕,还有一个空竹笼——那是他特意从家里带来的,竹条编得细密,还刷了层清油,用来装“宝贝”正合适。
天很快黑了下来,月亮躲在云层里,只透出微弱的光,把郊外的荒草照得像鬼影似的。风穿过草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还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鸣,显得格外幽静。霍恒却一点都不怕,他摸了摸脖子上的清心玉,玉坠温热,像仙人在身边陪着他。
他找了片地势较高的土坡,蹲下身,从包袱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这是仙人临走前给他的“聚灵符”,能增强引灵术的效果。他把符纸放在地上,指尖泛起淡淡的红光,轻轻一点,符纸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缕青烟,飘向空中。
“引灵术,开!”
霍恒低声念出口诀,双手结印,指尖的红光变得更亮,像两团小小的火焰。他将手轻轻一挥,红光化作无数道细小的光丝,像蛛网似的撒向四周的荒草丛。这引灵术是仙门基础法术,能感知方圆十里内生灵的气息,不管是飞禽走兽,还是虫鱼蝼蚁,都能在施法者的脑海中形成清晰的“气息图”。
很快,无数道细碎的气息在霍恒的脑海中浮现——有田鼠在土里打洞的“窸窣”声,有蚂蚱在草叶上跳跃的“轻响”,还有无数只蟋蟀的“鸣叫”气息,像密密麻麻的小星星,散布在荒草丛中。
霍恒仔细分辨着这些气息,眉头微微皱起。大多数蟋蟀的气息都很微弱,显然只是普通货色,连“上品”都算不上;偶尔有几道强一点的,气息却带着浮躁,一看就不是善斗的料子。他记得仙人说过,真正的“蟋蟀王”,气息会带着一股沉稳的“王者之气”,像藏在暗处的猛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继续催动仙力,光丝撒得更远,几乎覆盖了整个郊外。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一道与众不同的气息突然闯入脑海——那气息沉稳又强劲,带着一股淡淡的威严,不像其他蟋蟀那样四处乱窜,反而稳稳地停在一处,偶尔散发出一丝波动,却能让周围的虫豸气息都变得安静下来。
“找到了!”霍恒眼睛一亮,立刻顺着那道气息的方向跑去。深蓝色的身影在荒草丛中穿梭,像一只灵活的小鹿,马尾发髻随着跑动轻轻晃动,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脑门上,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
气息的源头在一处古坟旁。那古坟不知年代久远,墓碑已经风化得看不清字迹,坟头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草叶间还挂着些破旧的纸钱,在风里轻轻飘荡。而在坟头的一块青石上,正趴着一只蟋蟀——
它通体青黑色,油光发亮,像用黑曜石雕琢而成;头大腰粗,六条腿粗壮有力,爪子紧紧抓着青石,透着股稳稳的力道;最特别的是它的触须,不像普通蟋蟀那样是褐色,而是泛着淡淡的银光,轻轻晃动着,仿佛能感知周围的一切。此刻,它正趴在一只比它体型还大的甲虫背上,小小的脑袋微微抬起,发出“瞿瞿”的鸣叫,声音清脆又响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只甲虫竟一动不动,像是被它的“王者之气”震慑住了。
“真的是蟋蟀王!”霍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他曾在仙山的古籍上见过记载,这种青黑银须的蟋蟀,名为“墨玉银须蟀”,是百年难遇的蟋蟀王,不仅善斗,还能感知周遭的危险,普通的蟋蟀见了它,都会自动退避三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干净的草叶,轻轻伸到蟋蟀王面前。蟋蟀王停下鸣叫,银须轻轻晃动了一下,似乎在打量霍恒,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抬起小脑袋,像是在“审视”他这个不速之客。
霍恒忍不住笑了,这小家伙还挺有脾气。他放柔声音,像哄小孩似的轻声说:“小家伙,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我是来请你帮忙的。有个书生被官府逼得快家破人亡了,只有你能救他,你跟我走好不好?”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真诚,或许是仙力的气息让蟋蟀王感到安心,它轻轻动了动,从甲虫背上跳下来,落在霍恒的草叶上,小小的爪子紧紧抓住草叶,没有丝毫反抗。
霍恒小心翼翼地提着草叶,走到竹笼旁,轻轻将蟋蟀王放进笼中。他怕竹笼的缝隙会划伤它,特意在笼底铺了层柔软的干草——那是他从家里带来的,晒过太阳,还带着淡淡的草香。
“委屈你先待一会儿,等事情办完了,我就把你送回来。”霍恒对着竹笼轻声说,随即指尖泛起红光,轻轻点在竹笼上。淡红色的仙力顺着竹条渗入笼中,像一层温柔的保护膜,不仅能让蟋蟀王保持精力,还能隔绝外界的干扰,让它不受惊吓。
仙力渡入的瞬间,蟋蟀王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它在笼中轻轻走动了几步,银须晃了晃,又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像是在“回应”霍恒的好意。
霍恒满意地笑了,把竹笼盖好,小心翼翼地放进包袱里。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月亮已经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皎洁的月光,把古坟旁的荒草照得像披上了一层银纱。风依旧在吹,却不再显得阴森,反而带着几分清爽的凉意。
他背着包袱往回走,脚步轻快了许多。想起成名夫妇期盼的眼神,想起那只死在井里的孩子,想起那些作恶的差役和贪婪的县令,霍恒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有了这只蟋蟀王,成名的难关一定能渡过,那些欺负百姓的人,也该付出代价了。
走在月光下的小路上,霍恒忍不住从包袱里掏出一块桂花糕,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甜香在舌尖化开,驱散了夜里的凉意。他摸了摸包袱里的竹笼,能感觉到蟋蟀王沉稳的气息,心里暗暗想:华奇啊华奇,这次你又做了件好事,等回去了,得让霍恒的爹娘多做些桂花糕奖励你。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一条通往希望的路。霍恒加快了脚步,深蓝色的身影在月光下越走越远,带着一只蟋蟀王,也带着一份沉甸甸的希望,朝着滕州城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