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晨光来得软,像一层薄纱敷在滕州的城墙上。霍恒天没亮就起了床,福伯正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拎着个油纸包,见他出来,赶紧递过去:“二公子,这是刚烤好的桂花糕,还热乎着呢,你带着路上吃。”油纸包上印着霍府的小印章,边角被热气浸得有点软,霍恒接过来,指尖能摸到里面糕点的形状,圆鼓鼓的,像刚捏好的小月亮。
他走到门口时,宗子美已经到了,穿着件干净的青布长衫,手里提着个布包袱,里面装着两件厚衣裳,还有块叠得整齐的帕子。“小公子早。”宗子美的声音比昨天亮了些,眼下的青黑淡了点,显然是昨晚睡了个安稳觉,“我们这就出发?”
“等会儿,青娥应该快到了。”霍恒刚说完,就看到巷口跑过来一道浅碧色的影子——是青娥,她穿着昨天那件布裙,发梢的淡粉丝带在风里飘,手里提着个竹编的小篮子,篮子上盖着块蓝布,隐约能闻到里面传来的枣泥香。
“我来啦!”青娥跑到他们面前,停下脚步时还喘着气,脸颊红红的,像沾了胭脂,“我娘早上特意给我做的枣泥糕,我带了两块,给你们尝尝。”她掀开蓝布,里面放着两个油纸包,一个递给霍恒,一个递给宗子美,“这糕放凉了也好吃,路上饿了可以垫肚子。”
霍恒接过油纸包,指尖碰到她的手,凉丝丝的,带着点竹篮的潮气。他捏了捏,糕是软的,应该刚做好没多久。“谢谢。”他把桂花糕的油纸包递过去,“这个给你,福伯做的,你上次说喜欢。”
青娥眼睛亮了亮,赶紧接过来,像怕被人抢走似的抱在怀里:“真的吗?太好了!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吃呢。”她的小动作落在宗子美眼里,他忍不住笑了——这两个孩子,倒像寻常人家的小伙伴,一点都没有“仙人”的架子。
三人沿着官道往西山走。晨光慢慢升高,把路边的草叶照得发亮,草叶上的露珠滚下来,沾在霍恒的鞋尖,凉得他缩了缩脚。青娥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来,指着路边的草木跟霍恒说:“这个是狗尾巴草,小时候我总拿来编小兔子;那个是蒲公英,吹一下能飞好远。”霍恒跟在她后面,认真听着,偶尔点头,像个好学的学生。
宗子美走在最后,手里攥着那块玉佩,看着前面两个孩子的背影,心里渐渐踏实下来。他之前总怕路上遇到危险,现在看着霍恒的沉稳、青娥的灵动,倒觉得这次西山之行,或许真能如他所愿。
走到晌午,他们到了清河镇。镇子不大,却很热闹,官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混着食物的香气,飘得老远。有卖油条的大叔,手里的长筷子翻着油锅里的油条,金黄的油条“滋滋”响,油香直往人鼻子里钻;有卖糖画的师傅,手里的勺子在青石板上画着,很快就画出一只兔子,引得旁边的孩子围着喊;还有卖布的摊子,五颜六色的布挂在竹竿上,风一吹,像开了一片花。
“我们去前面的茶馆吃点东西吧?”青娥指着不远处的“悦来茶馆”,眼睛却被旁边的一个摊位吸引了——那是个卖梨的摊子,摊主是个穿绸缎衣裳的中年男人,油光满面的,正叉着腰跟一个道士吵架。
“走,去看看。”霍恒拉着青娥的手,往梨摊走。宗子美也跟了过去,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听着两人的争执。
摊主手里拿着个梨,指着道士的鼻子骂:“你这穷道士,穿得破破烂烂的,还想吃我的梨?我这梨是从江南运过来的,路上走了半个月,一文钱一个,你赔得起吗?”他的绸缎衣裳是枣红色的,领口绣着朵金线花,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说话时下巴抬得老高,眼里满是不屑。
道士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道袍,腰间系着个破葫芦,葫芦口用布塞着,不知道装着什么。他脸上带着笑,一点都不生气:“掌柜的,我不是要吃你的梨,就想借你一个梨核,待会儿还你一树梨,怎么样?”
“还我一树梨?”摊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你这道士,怕不是疯了吧?就你这破葫芦,还能种出梨来?我看你就是想耍无赖!”他说着,抬手就要推道士,手掌刚碰到道士的道袍,就被青娥悄悄拉了霍恒一把。
霍恒感觉到青娥的指尖泛着淡碧色的微光,像一片小叶子轻轻碰了他一下。“这道士有仙气。”青娥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风,“不是散仙,是正经修行的道士,他身上的仙气很纯,带着点草木的暖,应该是想治治这摊主的小气。”
霍恒点头,他也感觉到了——道士的道袍下,藏着淡淡的金光,不是妖邪的气,是修行者的灵力。他看着道士,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摊主推了道士一把,道士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正好踩在一个孩子掉的梨核上,差点摔倒。“你还敢躲?”摊主更生气了,从摊子上拿起一个烂梨,往道士身上扔,“给你!拿着这个烂梨核,赶紧滚,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烂梨砸在道士的道袍上,留下一块褐色的印子。道士却不恼,捡起地上的烂梨,擦了擦上面的泥,从怀里掏出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梨核,然后走到旁边的空地上,蹲下身,用手指在土里挖了个小坑,把梨核放了进去。
“大家看好了,我这就给掌柜的种出一树梨来。”道士说着,从腰间解下破葫芦,拔开塞子,往坑里倒了点水——水是清的,却带着点淡淡的香气,像春天的泉水。
围观的人都凑了过来,有的觉得道士在耍花样,有的觉得好奇,连卖油条的大叔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伸着脖子看。青娥拉着霍恒的手,指尖的碧色微光亮了些:“要开始了,他的灵力在往土里走,能催着梨核快点发芽。”
霍恒盯着那个小坑,果然,没过多久,土里就冒出一点嫩绿的芽,像个刚睡醒的小虫子,慢慢往上长。芽越长越快,很快就长成了半尺高的小树苗,树枝上还冒出了小小的叶子,嫩得能掐出水来。
“哇!真的长出来了!”旁边的孩子喊了起来,伸手想去摸,却被道士拦住了:“别碰,还没长好呢。”
又过了一会儿,小树苗长成了一人高的梨树,树枝上开出了白色的梨花,香气飘得老远,连卖糖画的师傅都闻到了,忍不住说:“这梨花香,比我这糖还甜。”梨花慢慢谢了,结出了小小的梨果,梨果越长越大,从青绿色变成了金黄色,挂在树枝上,像一个个小灯笼。
“好啊!”围观的人欢呼起来,有的孩子踮着脚,想够树上的梨,却够不着。道士笑着说:“大家别着急,每个人都有份。”他伸手摘下一个梨,递给旁边的孩子,“拿着,尝尝甜不甜。”
孩子接过梨,咬了一口,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含糊地说:“甜!真甜!比我娘买的梨还甜!”
道士又摘下几个梨,分给围观的人,每个人都拿到了一个,连宗子美都接过一个,咬了一口——梨肉又脆又甜,汁水很多,吃完了嘴里还留着香。霍恒也拿到一个,他没吃,递给了青娥:“你尝尝。”
青娥接过梨,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了:“真甜!比上次我们在青禾村吃的山楂还甜!”她的嘴角沾了点梨汁,霍恒从怀里掏出帕子,递了过去,“擦擦。”
青娥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脸颊有点红,小声说了句“谢谢”。
道士最后走到摊主面前,递给了他一个最大的梨:“掌柜的,这是给你的,你尝尝,是不是比你摊子上的梨甜?”
摊主接过梨,愣了半天,才咬了一口。梨的甜香在嘴里散开,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摊子,赶紧回头看——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他的梨摊上,原本堆得满满的梨,竟然全没了,只剩下个空架子,连一片梨叶都没剩下。
“我的梨!我的梨呢?”摊主急得跳脚,指着道士喊,“是不是你搞的鬼?把我的梨弄哪儿去了?”
道士笑着说:“掌柜的,你这梨是用来卖钱的,可你太小气,连个烂梨都舍不得给人。我这梨是用来分享的,大家吃得开心,我也开心。你看,‘舍得’才有回报,你不舍得,怎么能有回报呢?”
说完,道士转身就走,破葫芦挂在腰间,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围观的人笑着散开,有的还在说刚才的梨多甜,有的在说摊主小气,该有这样的下场。摊主站在空架子前,气得直跺脚,却没人理他,连路过的狗都绕着他走。
青娥忍不住笑出声,从竹篮里掏出枣泥糕的油纸包,递给霍恒:“这道士真有意思,比上次我们在滕州市集看的‘绳上偷桃’还好看,那个戏法是假的,这个是真的仙术,厉害多了。”
霍恒接过枣泥糕,咬了一口——糕是软的,枣泥很足,甜而不腻,带着点温热的温度,应该是青娥一直放在怀里捂着的。他从怀里掏出桂花糕的油纸包,递给青娥:“这个给你,福伯早上刚做的,还热乎着,你上次说喜欢,我让他多做了些,装了三块,路上可以吃。”
青娥接过油纸包,赶紧打开,拿出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吃!比我上次吃的还好吃!福伯的手艺真好,下次我能不能去你家,跟福伯学学怎么做桂花糕啊?”
“可以啊。”霍恒点头,看着她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心里有点暖——他以前一个人吃桂花糕,总觉得少点什么,现在看着青娥吃,倒觉得这糕比平时甜了不少。
宗子美走在后面,看着前面两个孩子分享糕点的模样,嘴角也露出了笑意。他手里还拿着刚才道士给的梨,梨的香气还在,甜丝丝的。他看着霍恒的沉稳、青娥的灵动,看着他们之间自然的互动——递糕时指尖的触碰,说话时眼里的笑意,心里渐渐放下了最后一点焦虑。
这两个孩子,虽然有仙力,却比常人多了份纯粹,没有成年人的算计,没有修行者的孤傲。有他们陪着,或许这次去西山,真能顺利见到嫦娥,真能让他和嫦娥再续前缘。
“我们去前面的茶馆吃点东西吧?”宗子美走上前,指了指不远处的“悦来茶馆”,“晌午了,吃点东西再走,不然下午该饿了。”
“好啊!”青娥点头,拉着霍恒的手往茶馆走,“我听说清河镇的茶馆里,有卖芝麻糊的,可甜了,我们去尝尝好不好?”
“好。”霍恒点头,任由青娥拉着他的手,往茶馆走。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画。
宗子美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块玉佩,看着前面两个孩子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还很长,西山的路也不好走,可他不再害怕了——有霍恒的仙力护着,有青娥的草木气息辨路,还有他们之间的纯粹与温暖,他相信,这次一定能见到嫦娥,一定能把她带回家。
茶馆的门帘被风吹得飘起来,里面传来伙计的吆喝声,混着芝麻糊的香气,飘得老远。霍恒和青娥走在前面,说说笑笑,宗子美走在后面,嘴角带着笑意,手里的梨还留着甜香——这一路的烟火气,比他想象中更暖,也更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