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州城的晚秋总带着点怯生生的暖。琴会这日,天难得放了晴,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洒在城南的“聚贤戏台”上,把戏台前的木柱照得泛着浅棕的光。戏台两侧挂着两幅红绸,上面用金线绣着“琴韵传情,雅聚滕州”八个字,绸角被风一吹,轻轻晃着,像姑娘们害羞时垂在肩前的发带。
戏台下游满了人,大多是穿长衫的文人、戴珠钗的妇人,还有些踮着脚的孩子,手里攥着糖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戏台。靠近戏台的地方设了三排评委席,铺着深蓝色的锦缎垫子,坐着滕州城里有名的文人雅士——最中间的位置,坐着个穿藏青色绸缎长衫的中年男人,袖口绣着暗纹的云鹤,手里把玩着块羊脂玉扳指,正是良工的父亲张老爷。他的眉头总皱着,像有什么烦心事,目光扫过台下时,带着点商人特有的审视,落在谁身上,都让人觉得不自在。
“听说今日有个穷书生要参赛,叫温如春,还想赢赏银娶亲呢。”
“就是那个在清风茶馆教琴的?我听过他弹琴,调子是软,可比起那些名家,还差得远呢。”
“张老爷可是评委,他女儿良工姑娘据说就跟这温如春好,张老爷能让他赢才怪!”
议论声像细密的雨,落在人群里,传到站在台侧的温如春耳中。他穿着良工亲手做的青布长衫,领口的针脚细密,布料挺括,却还是掩不住他微微发颤的指尖——手里的古琴是霍恒帮忙修好的,琴身的裂痕被磨得光滑,琴尾的“春”字在阳光下泛着浅光,像在给他打气。
“别紧张。”霍恒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里面是青娥刚买的桂花糕,“你心里想着良工,想着宦娘,琴音自然会流畅。”
青娥也凑过来,指尖泛着淡碧色的微光,轻轻碰了碰古琴的琴弦:“宦娘姐姐就在你身边呢,我能感应到她的气息,很暖,她在等你弹《相思曲》。”
温如春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台下——良工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穿着件淡粉色的布裙,手里攥着块绣帕,眼里满是担忧,却还是对着他轻轻点头,像在说“我相信你”。他的心里突然暖了些,指尖的颤抖也轻了些。
“下一位,温如春。”
戏台上传来司仪的声音,带着点洪亮的尾音。温如春提着古琴,一步步走上戏台,木鞋踩在木板上,发出“噔噔”的轻响,落在寂静的戏台上,格外清晰。
张老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眉头皱得更紧了,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对着身边的评委低声说:“一个穷书生,连件像样的古琴都没有,还敢来参加琴会,真是不自量力。”
这话不大,却正好传到温如春耳中。他的身体僵了一下,却还是走到戏台中央,将古琴放在石桌上,调整好坐姿,指尖轻轻落在琴弦上。台下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良工的手攥得更紧了,绣帕都被捏得变了形。
霍恒站在台侧,指尖泛出淡金色的光,轻轻笼罩住温如春的古琴——他要帮温如春,让宦娘的心意,让温如春的真诚,都通过琴音传递出去,让张老爷看到,温如春不仅有琴技,更有一颗善良的心。
温如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拨动琴弦。
“叮——”
第一个音符落下时,戏台突然静了下来。不是刻意的安静,是被琴音吸引的沉寂——琴音软得像春日的雨,落在梧桐叶上,带着点淡淡的思念,又像秋夜的风,吹过紫藤花,带着点温柔的期盼。
突然,一道金色的音符从琴弦上飞了出来,像一只小小的金鸟,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慢慢展开,凝成一幅画面:
画面里是清风茶馆的角落,温如春坐在竹凳上,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弹琴。小姑娘的手指笨拙,总弹错调子,温如春却不恼,耐心地握着她的手,一点点调整姿势,嘴角带着温柔的笑。良工坐在旁边的桌旁,手里拿着针线,缝着件青布长衫,偶尔抬头看向温如春,眼里满是爱意,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了一下,又赶紧别开脸,却都红了耳根。阳光从茶馆的窗户里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一层薄纱。
台下的观众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张老爷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了些,手里的玉扳指停了下来,目光落在那幅金色的画面上,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温如春的指尖继续拨动琴弦,更多的金色音符飞了出来,凝成新的画面:
画面里是城西的巷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吃力地挑着水桶,脚步踉跄,眼看就要摔倒。温如春正好路过,赶紧放下手里的琴谱,跑过去接过水桶,帮老人把水挑到家里。老人感激地递给她一碗热茶,温如春却摆摆手,笑着说“举手之劳”,然后又帮老人把院子里的柴劈好,才拿起琴谱离开。巷口的牵牛花藤开得正好,淡紫色的花瓣落在他的青布长衫上,像撒了点碎紫水晶。
另一幅画面里,几个孩子在巷子里哭,因为风筝挂在了高高的槐树上。温如春走过去,脱下鞋子,爬到树上,小心翼翼地把风筝取下来,还给孩子。孩子笑着递给她一颗糖,温如春接过糖,却又塞回孩子手里,说“哥哥不吃,你吃吧”。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却笑得格外灿烂。
张老爷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个穷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靠妻子绣活换来的银子读书。有一次,他在路上帮一位老人推车,老人送了他一本旧书,那本书后来成了他发家的契机。那时候,他也像温如春一样,善良、真诚,对生活充满希望。
琴音突然转了调,变得更温柔了。一道淡绿色的影子从金色的画面里走出来,是宦娘的幻影——她穿着生前那件粉色的旗袍,发梢的粉绸带轻轻飘着,坐在温如春身边的石凳上,手指在琴弦上方轻轻比划,像在帮他调整指法。她看着温如春,眼里满是祝福,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像在说“你做得很好”。
金色的音符继续飞着,凝成最后一幅画面:
画面里是温如春的书房,油灯的光昏黄,温如春坐在琴旁,良工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件新做好的长衫,轻轻帮他穿上。宦娘的幻影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支淡绿色的笔,在琴谱上轻轻修改,然后对着他们轻轻挥手,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咚——”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所有的金色画面突然散开,像漫天的金粉,落在戏台的每一个角落,又慢慢融进阳光里。台下静了片刻,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连那些之前议论温如春的人,也忍不住拍着手,眼里满是赞叹。
温如春睁开眼睛,指尖还停在琴弦上,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来,落在琴身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看着台下的良工,眼里满是温柔,良工也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却笑着鼓掌。
张老爷站起身,手里的玉扳指被他攥得紧紧的。他一步步走上戏台,走到温如春面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以为他要责备温如春,连良工都紧张地攥紧了绣帕。
可张老爷却突然笑了,拍了拍温如春的肩膀——他的手很有力,带着点商人的粗糙,却格外真诚:“你不仅琴弹得好,心也善。良工嫁给你,我放心。”
温如春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满是惊喜,眼泪也掉了下来:“张老爷,您……您同意了?”
“同意了。”张老爷点头,目光看向台下的良工,眼里满是慈爱,“良工眼光好,选了个好夫婿。下个月的琴会赏银,我让人送到你家去,就当是良工的嫁妆。”
台下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良工再也忍不住,提着裙摆跑上台,扑进温如春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温如春紧紧抱着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眼里满是幸福的泪水。
宦娘的幻影在空中看着他们,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融化在阳光里,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她的心愿终于完成了,她看到温如春找到了幸福,看到他和良工能在一起,她可以安心地去投胎了。
霍恒站在台侧,摸了摸怀里的清心玉,玉坠泛着淡淡的金光,温暖而平和。他知道,宦娘的执念终于化解了,这段跨越生死的等待,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青娥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块桂花糕,递给他:“你看,我就说温如春能行吧。宦娘姐姐也安心了,真好。”
霍恒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散开,混着阳光的味道,格外好吃。他看着戏台上相拥的两人,又看了看空中渐渐消散的淡绿色光点,嘴角露出温柔的笑。
阳光越来越暖,洒在戏台的红绸上,洒在观众的笑脸上,洒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滕州城的晚秋,因为这场琴会,因为这份真诚的爱意,变得格外温暖,像春天提前来了一样。
风又吹过戏台两侧的红绸,绸角轻轻晃着,像在为这对有情人祝福,也像在为宦娘送别。霍恒知道,这场关于琴音、关于爱意、关于执念的故事,会像滕州城的阳光一样,永远留在人们的心里,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