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山堂明亮的前厅内,何太叔正细细品鉴着一柄通体碧绿的玉如意,指尖轻抚过其上镌刻的繁复符文。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法器表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还未等他看完第三件展品,那名店小二便已匆匆从内院折返。
前辈,店小二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时额前的汗珠滴落在地,我家掌柜有请。他侧身让出通路,做了个恭敬的的手势。何太叔微微颔首,将玉如意放回锦盒,大步流星地向内院走去。店小二小跑着在前引路,衣袂带起细微的风声。
穿过叮当作响的锻器区时,数十名匠师同时抡锤的景象蔚为壮观。赤红的金属在铁砧上迸溅出耀眼的火星,蒸腾的热浪让视线都为之扭曲。
然而当步入内院,温度却骤然降了下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结界将热浪隔绝在外。青石板铺就的院落中,几株青松静静伫立,松针上还挂着晨露。
前辈请在此稍候。店小二深施一礼后悄然退下。何太叔负手而立,忽闻屋内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道友手持堵家拜帖,不知与堵家是何渊源?
声未落,房门一声打开。一位身形精瘦的老者踱步而出,他灰白的发髻高高束起,其间夹杂着几缕醒目的赤红发丝。
上身未着寸缕,古铜色的肌肤下肌肉线条分明,每一道肌理都仿佛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左手握着一杆紫铜烟袋,随着吧嗒吧嗒的抽吸声,袅袅青烟在他布满皱纹的脸庞前缭绕。
老者眯着被烟熏得微红的眼睛,绕着何太叔缓缓踱步。烟袋锅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出他左臂上那道狰狞的灼伤疤痕——那是常年与炼器炉火为伴留下的印记。
虽然身形瘦小,但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精瘦的身躯里仿佛蛰伏着火山般的力量。
何太叔见白掌柜出言询问,当即抱拳一礼,动作干脆利落。晨光透过庭院中的松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在下与堵道友乃是至交好友。何太叔的声音沉稳有力,此次特意求得杜家拜帖,想请白掌柜出手,为在下的本命法器升阶。
说罢,他神念微动,背后漆黑的剑匣的一声轻响。一柄通体鎏金的长剑应声而出,剑身在阳光下流转着璀璨的光芒。长剑如有灵性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何太叔掌心。他双手托剑,恭敬地呈到白掌柜面前。
白掌柜也不客套,布满老茧的右手一把接过长剑。他眯起被烟熏得发红的眼睛,指尖轻轻抚过剑身上细密的纹路。忽然,他抬起头,语气古怪地问道:你与堵道友...是好友?
何太叔闻言一怔,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保持着抱拳的姿势,如实答道:正是。莫非...堵道友在这云净天关城中,素来不与人为友?
白掌柜嗤笑一声,烟袋锅里的火光随着他的呼吸忽明忽暗。他随手将金剑抛还给何太叔,动作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
堵道友世家出身,眼高于顶。白掌柜吐出一口青烟,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他看不上眼的人,连半个字都懒得搭理。你既然能入他的眼...
说到这里,白掌柜突然转身,烟袋在石桌上地一敲:这单生意,老夫接了!他话语刚落又补了一句:所需材料清单稍后给你,自己想办法凑齐!
白掌柜突然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金色剑身上轻轻一弹。铮——一声清越的剑鸣在庭院中回荡,余音袅袅。
这声音入耳,白掌柜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他猛地抬头,眼中迸射出锐利的光芒,脸上的皱纹都因愤怒而显得更深了几分:这柄飞剑...可是铁匠居那三个不成器的小子炼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何太叔心头一跳,但仍坦然答道:正是铁匠居三位道友所炼。不知...白掌柜觉得有何不妥?
白掌柜突然将烟袋重重砸在石桌上,震得茶盏都跳了起来。他脸色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暴殄天物!简直暴殄天物!愤怒的声音在庭院中炸响,惊飞了松枝上的几只麻雀。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剑身上几处细微的纹路:看看这里!还有这里!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明明可以淬炼出九道灵纹,他们却只炼出三道!这等上好的玄金铁,就这么被糟蹋了!
白掌柜越说越激动,花白的胡子都跟着颤抖起来。他猛地将剑塞回何太叔手中,转身背对着他,肩膀因愤怒而起伏不定。烟袋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出他紧绷的侧脸。
过了好一会儿,白掌柜才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痛惜:可惜啊...可惜...他摇着头,花白的发髻也跟着晃动,若是让老夫来炼,至少能让这柄剑的威力提升三成...
何太叔接过飞剑,神色平静如常。他深知白掌柜的愤怒恰恰证明了其在炼器一道上的造诣之深,反倒让他对此次法器升阶更多了几分信心。
只见他右手在腰间储物袋上一抹,一道银光闪过,那截泛着森然寒气的剑脊鲛头骨便出现在庭院中。
鱼骨甫一现身,整个院落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骨头上天然形成的剑形鼻骨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白掌柜的双眼顿时瞪得滚圆,烟袋都差点从手中滑落。他一个箭步上前,几乎是抢一般将鱼头骨夺了过去。
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骨头上每一道纹路,口中喃喃自语:筑基期的剑脊鲛...还是最珍贵的剑鼻部位...
突然,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以你初入筑基的修为,绝无可能猎杀此等深海妖兽!
白掌柜的烟袋在石桌上重重一磕,火星四溅:你该不会...跟青元山签了卖身契吧?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庭院中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松针落地的细微声响。何太叔沉默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糊涂啊!白掌柜重重地拍了下膝盖,震得烟灰簌簌落下,看你骨龄不过四十出头,怎么就这么...他摇着头,花白的发髻都散乱了几分,再过四五十年,那场大战就要来了,就算是仙门真传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
何太叔深吸一口气,抱拳郑重道:在下确有不得已的苦衷。正因如此,才更需在五十年后的劫难中多一分自保之力。还望白道友成全。
白掌柜沉默地抽着烟袋,青白色的烟雾在二人之间缭绕。每一口吞吐都让周围的空气灼热几分。良久,他长叹一声:罢了...既然堵家那小子明知你要赴死还帮你,老夫就破例一次。
他烟袋一挥:把你剩下的四柄飞剑都取出来。
何太叔闻言,背后剑匣作响,四道颜色各异的剑光鱼贯而出。木、水、火、土四柄飞剑与先前那柄金剑在空中交织成一道五色光轮,绕着白掌柜缓缓旋转。
白掌柜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这些飞剑,只是难以置信地望向何太叔:五剑同修...这是上一个灵气鼎盛时代的功法!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你这是在...赌命?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何太叔闻言心头剧震,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想到白掌柜仅凭五柄飞剑的形制与灵韵,就能一眼看穿自己功法的来历。
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浮现出由衷的钦佩之色,双手抱拳郑重道:白道友好眼力。这五柄飞剑确实与在下所修功法相辅相成,唯有五剑齐出,方能发挥功法十成威力。
此时的白掌柜已完全沉浸在炼器宗师的状态中,对何太叔的恭维充耳不闻。他叼着烟袋,眯起被烟熏得发红的眼睛,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悬浮在空中的五柄飞剑。青白色的烟雾在他周身缭绕,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映衬得愈发深邃。
突然,他仰天大笑,笑声震得屋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哈哈哈!老夫有多少年没炼制过上古形制的法器了!烟袋随手摔在石桌上,既然道友要搏命,老夫就陪你疯这一回!
说罢,他袖袍一挥,五柄飞剑如有灵性般飞回何太叔手中。白掌柜枯瘦的手指在空中一勾,一张雪白的宣纸从内室呼啸而来。他执笔蘸墨,笔走龙蛇间,墨迹在纸上晕染开来,字字力透纸背:
天罡金魄——取自筑基期金系妖兽「裂地兽」脊骨中凝练的金属精魄,通体如流动液态金火
玄晶铁——产自极北寒渊千丈冰层下的异铁,表面天然形成冰霜纹路,百年方能孕育指节大小...
赤炎流金沙——火山地脉喷发时裹挟的金沙,经地火淬炼千年而成,砂粒中蕴含赤金双色光晕...
何太叔接过飘来的宣纸,每念一句,脸色就阴沉一分。当他念完最后一项材料时,握着宣纸的手指已经微微发颤。这些天材地宝不仅珍稀难寻,任何一件都足以掏空一个筑基修士的部分身家。
白掌柜眯着被烟熏得发红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慢悠悠地抽了口烟,看着何太叔阴晴不定的脸色,青白色的烟雾从齿缝间缓缓溢出:怎么?何道友,这就被吓住了?他故意拖长了声调,这才只是一柄剑的材料清单,若是五剑齐炼...
烟袋在石桌上地一敲,余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清脆。白掌柜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即便是金丹真人,面对如此惊人的消耗也要肉疼不已。
何太叔此时的面容如同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所有的情绪都被完美地隐藏起来。他缓缓将宣纸折好,收入袖中,动作一丝不苟。
告辞。
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何太叔抱拳一礼,转身时衣袂翻飞,带起一阵微风。
白掌柜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烟袋里的火光忽明忽暗。直到何太叔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深深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在晨光中形成一个个消散的烟圈。
有意思...白掌柜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烟袋上的纹路。忽然,他的身影如同水波般晃动,眨眼间便消失在原地,只余下一缕青烟在石凳上缓缓飘散。
....
栖月楼内,丝竹声声,脂粉香浓。三楼最里间的厢房中,牛慧海正左拥右抱,两位身着轻纱的艳丽女子依偎在他怀中,娇笑声不断。烛光摇曳间,女子们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纤纤玉指正将晶莹的葡萄送入牛慧海口中。
突然,房门被无声推开。堵主事一袭墨色长衫立于门外,面容冷峻如霜。他周身散发的筑基威压让房内烛火都为之一颤,两位凡人女子顿时花容失色,娇躯瑟瑟发抖,手中的琉璃盏险些跌落。
牛慧海不慌不忙地在二女腰间轻拍,笑道:美人儿先退下吧。待她们仓皇离去后,他执起玉壶,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入青玉杯中。
堵主事当真是分秒不差。牛慧海将酒杯推至对面,眼中带着玩味。
堵主事冷哼一声,袖中飞出一个莹白玉盒,地落在案几上。玉盒开启的瞬间,一枚龙眼大小的筑基丹散发着淡淡灵光,丹纹清晰可见。
牛慧海眼中精光一闪,却不动声色地将一枚玉简推到对方面前。
酒液入喉,堵主事修长的手指拈起玉简贴于眉心。短短五息之间,他额角青筋暴起,猛地睁开的双眼中寒芒四射:这消息从何而来?
牛慧海蘸着酒水,在檀木案几上缓缓写下二字。水迹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仿佛带着不祥的预兆。
灰商...堵主事喃喃念出这两个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闭目良久,再睁眼时已是决然之色:祝牛道友筑基功成。
话音未落,墨色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门外,桌上那杯未饮尽的酒,映照着牛慧海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