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元山绝壁洞府内,夜风穿过半开的石门,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何太叔盘坐在寒玉蒲团上,身前那张白纸被一盏青铜灯映得忽明忽暗。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上赤炎流金沙五个朱砂小字,指腹传来的粗糙触感仿佛在提醒他这些材料的珍贵与难得。
十年......
低沉的自语在石室内回荡。何太叔的目光落在洞府角落——那里静静悬着四把形制各异的飞剑。木行、火聚、水寒、土恒,每一把都曾伴随他出生入死,如今却都黯淡无光,剑身上的裂痕在他精心的养护下,还是隐约能看见。
他忽然想起当年初入青元山时,赐下剑脊鲛头骨的场景。那位道友脸色平静的,将放置剑脊鲛头骨的木盒交给了何太叔:既入我青元山,此物便赠予你。与牛慧海交易换取玄晶铁时的欣喜。
两把......他缓缓闭目,脑海中开始飞速权衡。火聚剑爆发最强,可作杀手锏;水寒剑擅困敌;木行剑能破邪祟;土恒剑能御敌.....
洞府内的烛火摇曳,将何太叔的身影投在石壁上,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兽皮纸上地脉石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面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大地灵脉凝结的至宝......他低声呢喃,眼前仿佛浮现出青元山主峰下的那条蜿蜒灵脉——灵气如龙,在山腹中流转不息,却被重重禁制封锁,连靠近都要经过三道令牌查验。
何太叔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这类宝物,要么被宗门严密封锁,要么被修真世家视作传家之宝。即便有人愿意交易,也必定会狮子大开口,将他这些年积攒的家底掏空大半。
巨龟甲......他的目光下移,眉头皱得更紧。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只如山岳般的玄龟,龟壳上布满青苔,正懒洋洋地趴在沼泽深处。这类妖兽防御惊人,性子却慢得出奇,打不过就往壳里一缩,能跟修士耗上十年八年。
何太叔的指节捏得发白。他宁愿面对十头凶悍的虎妖,也不愿跟一只筑基期的老乌龟玩捉迷藏。攻伐之道讲究雷霆万钧,这种磨人性子的狩猎,简直是对剑修心性的折磨。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不动尘上。
沙漠中的灵沙经年累月受灵脉滋养,渐渐生出灵性,化作呼啸的沙暴龙卷,将自身守护其中。这类天材地宝虽无主,但往往有沙蝎、岩蛇之类的妖兽盘踞附近,借其灵气修炼。
何太叔长叹一声,将白纸缓缓收起。烛火映照下,他的影子在石壁上微微晃动,仿佛也在为这艰难的选择而挣扎。攻伐已有金锐剑,如今缺的便是守护之道——可这两把剑的材料,哪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
夜风穿过洞府,带着深秋的寒意。何太叔起身走到石门边,往上看去,青元山方向。青元山会答应交易地脉石吗?还是说,他该做好去沙漠与那些藏身沙暴中的妖兽周旋的准备?
烛火地爆开一朵灯花,何太叔的目光从土属性材料缓缓移向木属性一栏。当青灵木心三个字映入眼帘时,他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动了几分。
青灵木心、藤妖血、罡风石......
低沉的念诵声在石室内回荡,何太叔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旧木剑。这柄练气期打造的简陋飞剑突然微微颤动,剑柄处泛起一丝微弱的青光——正是残存的一缕乙木之灵在呼应。
他眼前蓦然浮现黄石岭那场血战:漫天妖兽,这柄木剑发出的青光如春风拂过伤口,让深可见骨的剑伤止住了血。虽然效果微弱,却救了他一命。
若能重铸......何太叔喃喃自语,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一柄通体青翠的新剑:剑身流淌着生生不息的乙木灵气,所过之处枯木逢春,伤患尽愈。比起土属性飞剑的沉重守护,这种既能杀敌又可疗伤的特性,显然更合他心意。
石桌上的烛火突然摇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何太叔拿起墨笔,在青灵木心上画了个圈。
这类灵木心虽然珍贵,但各大宗门都有专门的灵植园培育。青元山后山的百草阁就有一片灵杉林,只要舍得花费灵石......
他的笔尖又移到藤妖血上。这类精怪之血确实难得,但比起要跟千年老王八斗智斗勇的巨龟甲,至少藤妖还会主动攻击,正合他这剑修的脾气。至于最后的罡风石......
何太叔突然轻笑一声,笔锋在纸上重重一顿。比起要欠下大人情的地脉石,去沙漠猎取罡风石简直像郊游一般轻松。那些在狂风中打磨千年的矿石,总不会比地裂兽更难对付。
夜风穿过洞府,带着深秋的凉意。何太叔起身走到剑架前,将那张写满材料的白纸轻轻贴在木剑上。纸页与剑身相触的刹那,一缕青光如流水般在纸面上蜿蜒,最终在木属性材料周围勾勒出一圈生机勃勃的光晕。
他的选择,已然明了。
将那张写满材料的白纸,收入储物袋中。他起身走向洞府深处的修炼室,脚步在青石地面上踏出轻微的声响。
推开厚重的石门,一股清冽的灵雾扑面而来——这是聚灵阵常年运转积累的灵气,在封闭的石室内凝结成雾。
修炼室中央,一方青玉蒲团静静放置在地上。四壁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冷光,将整个石室映照得如同浸在月色中。
何太叔褪去外袍,盘膝而坐,随着呼吸渐渐绵长,他紧绷了十余年的心神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
门外,青元山的夜色正浓。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鸣,更显得山中寂静。何太叔的思绪渐渐放空,这十余年来的奔波画面在脑海中闪回:火山口炙热的岩浆、高原上刺骨的寒风、与地裂兽长达数年的对峙......
一年......
他轻声呢喃,缓缓闭目。丹田内的灵力如春溪般开始缓缓流转,周身窍穴依次亮起微光。这一年的静修时光,既是对过去的休整,也是为未来的征程蓄力。当金锐剑重铸完成之日,便是他再踏征途之时。
...
青山堂内院,暮色沉沉。
白掌柜斜倚在藤椅上,一杆鎏金烟枪在指间明灭不定。他深深吸了一口,两道灰白的烟龙从鼻孔缓缓喷出,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扭曲升腾。烟锅里燃烧的醉仙草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混合着远处传来的剔骨削肉之声。
院角青石板上,地裂兽的尸骸已被分解得七七八八。四名赤膊匠人正围着兽尸忙碌,锋利的解骨刀在鳞甲缝隙间游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
轻些!那背甲要整块剥下!白掌柜突然喝道,烟枪在椅背上敲出一串火星,这可是能做玄阶盾牌的上好材料!
匠人们闻言更加小心翼翼。随着一声,整块背甲被完整揭下,在月光下泛着暗金色的纹理。
旁边木桶里,淡金色的妖血已经盛了半桶,血腥味中竟带着一丝矿石的凛冽气息——这正是制作高阶符箓的绝佳材料。
白掌柜的目光移向石台中央的琉璃瓶。瓶内,天罡金魄如液态阳光般缓缓流动,偶尔迸出几点火星,将琉璃瓶映照得如同灯笼。这是他从地裂兽脊骨中熬炼了七七四十九日的精华。
轰——
地火室突然传来闷响,白掌柜皱眉起身。推开沉重的铁门,热浪扑面而来。地火炉中,剑脊鲛的头骨在青白色火焰中纹丝不动,那根作为剑鼻的骨刺依然牢牢嵌在头骨上,连颜色都没变。
见鬼......白掌柜一脸无语的表情,烧了三十六个昼夜,连地火都奈何不得?
墙上挂着的寒铁钳都烤得通红。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突然咧嘴笑了——越是难炼的材料,炼出的法器才越有意思。
烟枪重新塞回嘴里,白掌柜眯着眼盘算起来。看来,得去库房取那坛玄阴真水了......
...
数月后的。
正午的烈阳如熔金倾泻,将青山堂内院照得白炽刺目。白掌柜赤膊立于玄铁铸剑台前,古铜色的脊背上滚落豆大的汗珠,还未触及地面便被蒸腾的热浪灼成白气。
铸剑台四周,四根玄铁阵柱深深插入地脉,柱身上暗金色的符文如活物般游动。
地气顺着沟壑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凝结成无数金针,将空气刺出细密的涟漪。白掌柜虬结的臂肌上早已布满细小的血点——那是地气金针留下的痕迹,他却浑然不觉。
炉中地火突然暴起三丈,焰心处的白炽光芒刺得人双目流泪。白掌柜反手抓起剑脊鲛的骨刃,这截三尺长的惨白骨刺在他掌中嗡嗡震颤,刃缘的鳞状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深海特有的冷蓝。他随手一挥,十步外的铁砧地裂开一道细缝——竟是刃风所致。
好个凶物!白掌柜的瞳孔映出骨刃上流动的暗纹,在万丈海渊下淬炼百年,硬度堪比玄铁却轻若鸿毛......
他突然扬手,骨刃划出一道惨白弧线没入炉心。青白烈焰瞬间暴涌,将骨刃吞没。炉中传来令人牙酸的声,仿佛有头深海巨兽在火中哀嚎。骨刃表面鳞纹次第崩裂,迸出点点幽蓝火星。
琉璃瓶开启的刹那,一道金虹冲天而起。天罡金魄如困龙出渊,在院中疯狂窜动,所过之处梁柱尽裂。白掌柜冷笑一声,布满老茧的掌心突然亮起血色符纹,凌空一抓——
金魄被他生生按在铸剑台上,化作万千金丝缠绕右臂。锋利的金丝割开皮肉,鲜血还未渗出就被高温蒸成血雾。白掌柜却恍若未觉,抡起玄铁锤悍然砸落!
铛——!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幽蓝的玄晶铁与赤金的剑胚相触。极寒与极热交锋,爆出的白雾瞬间笼罩整个院落。雾中传来密集如暴雨的锻打声,每一声都伴随着金石相击的火花。
当最后一捧赤炎流金沙洒落时,整座铸剑台突然剧烈震颤。白掌柜须发皆张,双手握锤凌空劈下——
开锋!
一道金色剑气裂空而出,十丈外的试剑石无声分为两半。断面处,熔化的石浆如血般缓缓流淌。新生的金锐剑悬浮半空,剑身暗金纹路中似有岩浆流动,剑格处的地裂兽虚影仰天嘶吼。
院中突然死寂。
所有金属器具——无论是铁砧、铜炉还是墙上的兵刃——都在微微震颤,如同臣子朝拜君王。白掌柜伸手握剑的瞬间,剑身突然暴起刺目金芒,将他右臂灼得皮开肉绽。
好烈的剑性!他不怒反笑,染血的手掌死死攥住剑柄,何太叔啊何太叔,这般凶剑,也不知是福是祸......
青元山绝壁洞府外,晨雾如纱。
何太叔盘坐在青石台上,一袭青色劲装随风轻扬。他指尖轻扣茶盏,碧绿的茶汤映出那双如渊般沉静的眼眸——经过一年潜修,眼底的锋芒已内敛如鞘中之剑,却更显深邃。
茶气氤氲间,他体内灵力如溪流潺潺。丹田气海中,那团筑基真元比一年前凝实了近倍,隐约可见细密的金纹流转。虽未突破筑基初期,却已在门槛前触手可及。
铮——
腰间旧剑突然无风自鸣。何太叔指尖一顿,茶汤泛起细微涟漪。他抬眼望向云海深处,仿佛能穿透群山看到那座炼器坊——若得金锐剑相助,剑修最重的那股便能圆满。届时莫说筑基中期,便是后期修士......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破空声打断。一只玉纸仙鹤穿过云层,羽翼折射着朝阳金光,在他掌心化作一卷信笺。
信纸展开的刹那,一缕剑气竟割破了何太叔的指尖。血珠滴在二字上,顿时燃起金色火苗。火光中浮现出剑影——刃如秋霜,脊带金纹,剑格处地裂兽虚影仰天咆哮。
茶盏轰然炸裂,碧绿的茶汤在空中凝成万千水剑。何太叔长身而立,袖中四道剑光冲天而起,在云海中斩出百里剑痕。
远在百里外的青山堂中,白掌柜突然抬头,望向青元山方向。炉中那柄新剑正在匣中剧烈震颤,将整座剑炉震得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