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市君豪大酒店顶层的“山海阁”包厢,氛围与寻常商务宴请截然不同。没有喧哗的劝酒,也没有缭绕的烟雾,只有低沉的交谈声和精致茶具偶尔碰撞的轻响。
高明盛,年近四十,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坐在主位侧的沙发上。他面容沉稳,眼神内敛,指间随意把玩着一只紫砂茶杯,听着身旁几位海州本地颇具实力的企业家谈论着近期经济走势和产业政策。
现如今,发展到京海的高明盛,俨然在海州商界,是第一把交椅。
“城北新区的规划,看来是要偏向高端制造业了。”一位做精密仪器的老板沉吟道。
“土地出让条件越来越严,对资金流要求很高。”另一位地产公司老总微微蹙眉。
“高总,”年纪最长的航运公司负责人看向高明盛,语气带着请教意味,“盛世集团在港口那边的布局,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高明盛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声音平和却自带分量:“政策风向确实在变。实体经济、核心技术会是接下来的重点。我们盛世在港口区的投入,也是顺应这个趋势。”他没有透露更多,但寥寥数语已让在座几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哎呀,高总的投入如同及时雨啊,我看这空缺的海州市工商联副主席的位置一定是您的!”
说着其他几个企业家都开始纷纷附和,高明盛自己都有些飘飘然。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推开。
正对着门口坐着的天海纺织的孙老板最先看到来人,话语戛然而止,脸上瞬间收起轻松,带着敬意站起身来。旁边几人循着他的目光回头,脸色也都微微一肃,相继起身。
高明盛是背对着门口的,但他从众人瞬间变化的反应和骤然安静的空气中已察觉到来人身份不凡。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不慌不忙地将杯中剩余的茶汤饮尽,这才缓缓转过身。
当他看到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的市长丁仪伟,以及落后半步的政法委书记郑安民时,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随即从容起身。
“丁市长,郑书记。”高明盛上前两步,语气沉稳,带着应有的尊重,“没想到两位领导这个时间会过来。是我们疏忽了,没有提前迎接。”
丁仪伟不屑的目光在包厢内扫过,在几位企业家身上略微停留,最后落在高明盛脸上,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迈步径直走向主位,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跟在后面的郑安民,在与高明盛错身而过的瞬间,目光与他有一个极短暂的接触,眼神里传递着只有彼此才懂的讯号。
高明盛面色不变,对几位略显拘谨的企业家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便转身跟上丁仪伟的步伐。他步伐稳健,背脊挺直,刚才那份与企业家交谈时的平和悄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权力中心对话时特有的、不卑不亢的沉稳。
包厢内的气氛因为丁仪伟的到来,变得愈发微妙和凝重。之前的商业探讨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谈话,现在才刚刚开始。
几人跟着丁仪伟的步伐走到了圆桌前。
见丁仪伟和郑安民已然落座,高明盛也神色自若地在一旁的空位坐下,姿态从容,仿佛本就该在此列席作陪。
包厢内安静下来,几位企业家也小心翼翼地重新落座,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主位。
丁仪伟没有看任何人,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小高,倒点酒。”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吩咐自家子侄。高明盛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不悦一闪而逝,以他的身份地位,在海州地界上,早已无人敢如此呼喝。但面前的人是丁仪伟,海州的市长。
他脸上瞬间漾起无可挑剔的笑容,应了一声“好的,丁市长”,便起身去拿桌上那瓶开启的茅子。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滞涩。
然而,就在他拿起酒瓶,准备先为丁仪伟斟酒时,丁仪伟却眼皮一抬,目光平淡地扫过坐在末位、一个穿着西装却难掩局促的中年男人,补充了一句:
“不是我要喝。”
他顿了顿,手指随意地指向那人,
“是天海的孙总,孙来风,他想喝。给他满上。”
此言一出,包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几位企业家的表情变得极其精彩,有人下意识地低下头,有人偷偷交换着震惊的眼神。天海纺织? 那不过是个近两年才靠着些运气和关系冒头的新兴企业,规模、底蕴跟盛世集团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孙来风在高明盛面前,更是连提鞋都不配!
丁仪伟让海州公认的“地下皇帝”高明盛,去给一个微不足道的孙来风倒酒?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吩咐,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在公然敲打高明盛,也是在抬举孙来风,更是在向在场所有人宣示——在海州,谁才是真正的话事人,他丁仪伟可以让任何人俯首,也可以捧起任何人。
高明盛拿着酒瓶的手,不自觉地顿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但立刻恢复如常,甚至笑得更加温和。他目光转向那个受宠若惊、几乎要站起身来的孙来风,语气平和地说道:
“孙总想喝酒?好说。”
他迈步走到孙来风身边,在对方连声的“不敢当、高总这怎么使得”的推辞中,稳稳地拿起他的酒杯,动作优雅地将透明的酒液注入杯中,不多不少,刚好七分满。
“孙总,请。”高明盛将酒杯放回孙来风面前,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无懈可击的、甚至显得有些谦逊的笑容。
整个过程,他表现得无可挑剔,仿佛丁仪伟这记响亮的耳光并未打在他脸上。但包厢里每一个在名利场中浸淫已久的人都清楚,这杯酒里,蕴含着何等屈辱的意味。而高明盛能如此隐忍,要么是畏惧丁仪伟的权势到了极点,要么……就是他所图更大,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郑安民在一旁默默看着,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丁仪伟则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包厢内的权力格局,在这杯酒之间,已然悄然发生了变化,气氛变得更加诡谲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