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还残留在发梢,林知夏把自己摔进副驾驶座时,安全带卡扣撞在塑料饰板上,发出刺耳的脆响。顾沉舟刚系好安全带,就被她猛地拽住手腕——她的指腹还沾着医院走廊的灰尘,在他浅色衬衫上掐出几道白痕。
“你早就知道她会来求我,对不对?”林知夏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火星。副驾储物格里的律师名片露着边角,是顾沉舟今早塞进去的,当时他只说是“以防万一”。
顾沉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真皮表面被按出褶皱:“我只是觉得,孟瑶最近频繁打听星辰项目,不太对劲。”他侧过脸,路灯的光在他眼底投下明暗交错的影,“知夏,我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什么?”林知夏突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砸在他手背上,滚烫的,“不是故意提前准备好退路?还是不是故意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她指着鼻子骂没良心?”她猛地甩开他的手,指尖扫过车门锁,“停车,我要下去。”
“林知夏!”顾沉舟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现在是晚上十点,你要去哪里?去找孟瑶理论,还是一个人躲起来哭?”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车窗外的梧桐叶被夜风卷得哗哗作响,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林知夏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孟瑶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腕,把她从赵兰英的鸡毛掸子下拽出来,掌心的温度和此刻顾沉舟的一模一样。
“信任?”她的声音发颤,带着浓重的鼻音,“顾沉舟,你根本不懂。那是孟瑶啊,是把最后半块面包分我吃的人,是陪我在废品站纸箱里过夜的人……”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掌心,“你让我怎么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
顾沉舟突然松开手,发动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打破僵局,他把空调开到最大,冷风卷着雪松味扑在林知夏脸上。“我不懂?”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不懂你为了这种人哭红了眼?我不懂你明知道她在利用你,还在这儿跟我发脾气?”
车猛地拐进辅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林知夏的头撞在车窗上,疼得眼前发黑。“利用?”她捂着头笑,眼泪混着嘲讽,“至少她曾经真的对我好过!不像某些人,永远算计着利弊,永远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顾沉舟心口。他猛地踩下刹车,车在路边划出长长的刹车痕。“我算计你?”他的眼睛红得吓人,猛地攥住她的肩膀,“我为了谁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我为了谁把星辰项目的核心数据锁进保险柜?林知夏,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林知夏被他吼得愣住,眼泪挂在睫毛上,像没融化的雪。她看着顾沉舟眼底的红血丝,想起他昨晚替她改设计图时打哈欠的样子,想起他今早把热牛奶吹凉了才递给她的样子,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的声音低下去,像做错事的孩子,“我只是……只是难受。”
顾沉舟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他松开手,靠回座椅里,双手插进头发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知道你难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但知夏,不是所有的过去都值得留恋。有些人,早就不是你记忆里的样子了。”
车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林知夏突然想起孟瑶耳后那枚钻石耳钉,想起她脱口而出的“五十万不够”,想起高中相册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女孩——原来有些东西,早在不知不觉中,被时光啃噬得面目全非。
“她爸挪用公款的数额,够判十年。”顾沉舟的声音突然响起,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托人查过,孟瑶这半年在赌场欠了七十万,她要的不是图纸,是能让她翻身的筹码。”
林知夏的呼吸骤然停滞。她看着顾沉舟疲惫的侧脸,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提前准备好律师名片——他不是在算计,是在保护她,用他最擅长的方式。
“对不起。”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伸手想去碰他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住。
顾沉舟没有动,只是偏过头,眼底的红血丝在夜色里格外清晰。“知夏,”他抓住她悬在半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不是不让你难过,我只是怕你被人骗了,还要替人数钱。”他的拇指擦过她的掌心,那里还留着掐出的红痕,“你受过的苦够多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林知夏的眼泪突然决堤,她扑进顾沉舟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像只受伤的小兽。“我就是觉得可惜……”她的声音闷闷的,“那么多年的朋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顾沉舟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任由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衬衫。“不是你的错。”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到了路口,总要分开的。”
车窗外的夜风吹进来,带着桂花的甜香。林知夏渐渐停止了哭泣,听着顾沉舟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顾沉舟,”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顾沉舟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动作温柔得不像话:“有点。”他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但我就喜欢这样的你,善良,还带着点傻气。”
林知夏被他逗笑了,伸手捶了他一下,却被他抓住手腕,轻轻吻在掌心的红痕上。“疼吗?”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心疼。
“不疼了。”林知夏摇摇头,靠回他怀里,“我们回家吧。”
“好。”顾沉舟发动汽车,这一次,车开得平稳而缓慢。
路过城南那家老字号糖醋排骨店时,顾沉舟突然停下车:“等我五分钟。”
林知夏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冲进了店里。五分钟后,他拎着个保温桶跑出来,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刚出锅的,还热着。”他把保温桶递给她,眼睛亮晶晶的,“我跟老板说,要最嫩的肋排,多放糖醋。”
林知夏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看着顾沉舟期待的眼神,突然觉得,失去一段友情固然可惜,但能遇到一个愿意在深夜为你跑遍全城买糖醋排骨的人,或许是更珍贵的幸运。
车继续往前开,城市的灯火在窗外流淌成一条光河。林知夏靠在椅背上,小口吃着糖醋排骨,甜酸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她知道,伤口不会立刻愈合,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再深的伤口,总有一天会结疤,然后长出新的肉。
“顾沉舟,”她突然开口,“明天陪我去趟福利院吧。”
顾沉舟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好,正好看看你设计的星空屋顶。”
林知夏看着他温柔的侧脸,突然觉得,生活就像这糖醋排骨,有酸有甜,才是最真实的味道。而她和顾沉舟的故事,还在继续,带着伤痕,也带着希望,一步步走向更远的未来。
保温桶里的排骨渐渐吃完了,只剩下甜甜的酱汁。林知夏把空桶放在腿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嘴角忍不住上扬。她知道,失去的已经失去,但拥有的,她会牢牢抓住,再也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