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的阴影像块浸了墨的布,沉沉压在天花板上。护士抱着襁褓从阴影里走出来时,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面的血渍,留下道蜿蜒的痕。冷白的棉布襁褓上,赫然绣着青灰色的缠枝纹——是顾家那枚刻着骷髅的族徽,针脚密得像蛛网,青线在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林知夏的瞳孔骤然收缩,手背上的输液管被她猛地扯断。针头带着血珠弹开,“啪”地砸在金属托盘上,发出刺耳的响。她不顾护士的惊呼扑过去,膝盖在冰冷的瓷砖上磕出青痕,扑到护士面前的瞬间,看清了婴儿脚踝处那枚朱砂色的梅花胎记——边缘带着三个细小的凹痕,与杂物间骸骨脚踝的印记丝毫不差,像枚从三百年前拓下来的印章。
“把他给我!”她的指尖掐进护士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这是我的孩子,谁让你们动他的?”
“别碰他!”
顾沉舟拖着插满管子的病体撞开护士,输液架被他带得“哐当”翻倒,透明的液体混着血在地上漫开。他的氧气管从鼻孔里滑出来,胸口的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可他眼里只有那个襁褓。指节刚触到棉布的刹那,襁褓里的婴儿突然转头,乌黑的眼珠没有丝毫孩童的清澈,倒像两口积了百年的古井。
尖利的乳牙毫无预兆地狠狠咬进顾沉舟的虎口。
“嘶——”顾沉舟疼得倒抽冷气,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那齿力大得惊人,不是婴儿该有的力道,倒像头饿了许久的小兽,皮肉被撕开的地方瞬间渗出血珠,顺着指缝滴在襁褓上,染红了那枚青灰色的族徽。
护士吓得后退半步,手里的记录板“啪”地掉在地上。林知夏扑过去想掰开婴儿的嘴,却被顾沉舟按住肩膀——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恐惧。“别碰他,知夏……”他的声音发颤,虎口的血顺着婴儿的嘴角往下淌,“这不是我们的孩子。”
广播突然“滋啦”作响,电流声像无数只虫在爬。苏瑶的笑声裹着杂音漫进来,甜腻得发假:“这孩子是用你的骨髓混着知夏的胎盘培育的,天生就认主呢。你看他多喜欢咬你,跟你小时候咬奶娘的手一模一样。”
林知夏的指尖下意识地摸向婴儿的后颈。皮下有块指甲盖大的硬物,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像枚没长好的骨头。她的指尖刚触到,那硬物突然发烫,烫得她猛地缩回手——芯片编号“K37”透过薄薄的皮肤硌着她的指尖,与祠堂暗格里那把青铜锁内侧的刻痕完全吻合,连锯齿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K37……”她的声音发飘,想起顾沉舟玉佩上的凹槽,想起暗格锁孔的形状,原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个婴儿,“你们早就计划好了,用我的胎盘,他的骨髓,培育出这个……怪物。”
婴儿突然停止哭闹,黑眼珠缓缓转向林知夏。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竟像个成年人般打量着她,唇瓣开合间,滚出的不是童声,是道苍老沙哑的声线,像从锈铁管里挤出来的三百年前的风:“该献祭了。”
林知夏的血液瞬间冻住,指尖死死攥着顾沉舟的衣袖,指节泛白。
婴儿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瞳孔里映出淡淡的血管影,一字一顿地重复,每个字都带着冰碴:“用你女儿的血。”
“你闭嘴!”顾沉舟突然发力,将婴儿从护士怀里抢过来。小家伙却像块烙铁,烫得他手一抖,襁褓滑落在地。棉布散开的瞬间,林知夏看见婴儿后腰上贴着块银色的电极片,导线连着藏在襁褓里的微型设备,屏幕上跳动的波形,与祠堂青铜锁打开时的波动图一模一样。
“他不是婴儿,是个容器。”顾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虎口的血滴在地上,与婴儿的血混在一起,“苏瑶说的培育是假的,他是用三百年前先祖的基因碎片,混着我们的血复活的怪物。”
婴儿在地上扭动着,突然发出咯咯的笑,笑声里带着顾沉舟爷爷的语调:“沉舟,你以为烧了我的遗体就没用了?顾家的血脉早就融进了你的骨血里,你的骨髓,她的胎盘,都是最好的养料。”
林知夏突然想起顾老爷子病历上的月牙胎记,想起顾沉舟后腰那枚相同的印记,原来所谓的家族诅咒,根本不是活不过三十岁,是三百年前的先祖早就布下了局,用后代的血肉当养料,等着有一天借尸还魂。
“我妈知道,”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血珠滴在婴儿的襁褓上,“她把我换去林家,就是不想让我沾染上顾家的血脉,不想让我成为你的‘养料’。”
婴儿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他的脚踝在瓷砖上蹭出红痕,那枚梅花胎记却越来越亮,像块烧红的烙铁。“沈清如?”他嗤笑,声音又变成了苏瑶的尖利,“她最懂怎么养养料了,当年她就是这样把糖糖养得白白胖胖,等着给你换心呢。”
“你说什么?”林知夏的呼吸骤然停住,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糖糖不是意外夭折,是被沈清如亲手喂了安眠药,”婴儿的黑眼珠转了转,竟露出抹诡异的笑,“她跪在你外公面前哭,说为了保住你这个沈家最后的根,只能牺牲糖糖。你以为她是好人?她比谁都清楚,顾家需要一颗林家的心脏才能活。”
顾沉舟突然捂住胸口,疼得弯下腰。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他的心率曲线变得平直,左胸的皮肤下,那颗属于糖糖的心脏正在剧烈抽搐,像要从他胸腔里跳出来。
“你看,”婴儿拍着小手笑,“他急了,他知道自己也是颗被利用的棋子。沈清如养他,就像养盆花,等着有一天把先祖的心脏换给他。”
林知夏扑过去抱住顾沉舟,他的身体烫得像团火,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烛。“别听他胡说,”她的眼泪掉在他的胸口,混着血渗进纱布,“你不是棋子,你是顾沉舟,是我的沉舟。”
婴儿突然尖叫起来,声波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他后腰的电极片“啪”地炸开,冒出的黑烟里,裹着缕银灰色的头发,飘落在林知夏的手背上——与沈清如遗像里的那缕,与林博文齿缝里的那根,分毫不差。
“沈清如!”林知夏猛地抬头,看向产房门口的阴影,“你出来!别躲在后面装神弄鬼!”
阴影里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缓缓走出来,发髻上的珍珠流苏垂在肩头,正是沈清如。她的手里拿着个青铜香炉,里面插着三炷香,烟圈打着旋往上飘,在天花板上凝成个骷髅的形状。
“知夏,我的好侄女,”她笑得温婉,旗袍下摆却沾着暗红的血,“你该谢谢我,要不是我把糖糖的心脏换给沉舟,他活不到现在,你们也遇不见。”
顾沉舟突然咳出一口血,溅在沈清如的旗袍上。“你把糖糖的遗体藏在哪了?”他的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带着血沫,“你说啊!”
沈清如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婴儿身上,笑容变得痴迷:“就在他身体里啊。我把糖糖的骸骨磨成粉,混着先祖的基因,才有了这个完美的容器。等献祭了知夏肚子里的女娃,先祖就能彻底复活,到时候我们沈家,顾家,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林知夏突然抓起地上的金属托盘,朝着沈清如砸过去。铜盘撞在香炉上,香灰撒了一地,露出下面刻着的“顾林氏”三个字,与暗室石壁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婴儿在地上滚了一圈,突然扑向林知夏的小腹,尖利的指甲像爪子般抓过来。顾沉舟用身体挡住她,后背被划开三道深沟,血溅在婴儿的脸上,小家伙却笑得更欢,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的血:“真甜,跟糖糖的味道一样。”
“我杀了你!”顾沉舟的眼睛红得像血,他抓起地上的输液架,朝着婴儿狠狠砸过去。金属架撞在婴儿身上,发出“哐当”的响,竟像砸在铁块上。小家伙只是晃了晃,突然张开嘴,露出满嘴尖利的牙,朝着顾沉舟的喉咙咬过来。
林知夏扑过去拽住婴儿的腿,他的皮肤冰凉,像块冻了三百年的玉。“博文说得对,你就是个偷心贼,”她的指甲掐进婴儿的皮肉,却像掐在石头上,“偷了糖糖的心脏还不够,还要偷我女儿的命!”
婴儿的黑眼珠突然翻白,嘴里涌出泡沫。沈清如尖叫着扑过来:“别伤着他!他是先祖的化身!”
就在这时,产房的门被猛地撞开。张特助带着警察冲进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沈清如。“沈清如,你涉嫌非法培育人类胚胎,绑架,故意杀人,跟我们走一趟!”
沈清如却突然笑了,从旗袍口袋里掏出个银灰色的引爆器,按钮上闪着红光:“谁也别想走!这个产房里埋满了炸药,我们一起给先祖献祭!”
婴儿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扑向沈清如手里的引爆器。小家伙的牙狠狠咬在她的手腕上,这次用的力气比咬顾沉舟时大了十倍,沈清如疼得尖叫,引爆器“哐当”掉在地上。
“你敢反我?”沈清如的指甲掐进婴儿的后颈,那里的芯片突然发出高频的嗡鸣,“我是你的造物主!”
婴儿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的血管像蚯蚓般蠕动。他看着林知夏,突然开口,这次的声音竟带着糖糖的童声,软糯得让人心碎:“姐姐,快跑……炸药……”
林知夏的心脏像被重锤击中,她拽起顾沉舟就往门口跑。张特助护着他们往外冲,警察试图制服沈清如,却被她手里的香炉砸中额头。
“轰隆——!”
炸药在身后炸开,气浪掀得林知夏头发倒竖。她回头时,看见产房的屋顶塌了下来,沈清如抱着抽搐的婴儿,在火海里发出癫狂的笑,青灰色的族徽在火光中扭曲,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顾沉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那颗属于糖糖的心脏,此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紧紧攥着林知夏的手,掌心的血与她的血混在一起,在医院的走廊里留下歪歪扭扭的痕。
“知夏,别怕,”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错辩的坚定,“糖糖在帮我们,他一直都在。”
林知夏看着他虎口那道深深的牙印,看着地上混在一起的血,突然明白婴儿最后那句“姐姐”不是假的。三百年的诅咒,两代人的牺牲,原来最无辜的糖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哪怕变成了怪物,哪怕被先祖的意识操控,那份血脉里的羁绊,终究没能被磨灭。
产房的火光映红了走廊的窗户,像个巨大的伤口。林知夏握紧顾沉舟的手,一步步走出医院,走向黎明。她知道,诅咒还没结束,先祖的阴影还在,可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只要糖糖的心脏还在跳动,就一定能找到打破诅咒的方法,为所有被牵连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而在火海中,那枚青灰色的族徽渐渐融化,露出下面刻着的小字:“以爱为祭,方得永生。”或许三百年前的先祖到最后也没明白,真正能打破诅咒的,从来不是血腥的献祭,是跨越时空的守护,是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不肯伤害彼此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