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锈蚀钢架在穿堂风里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无数根生锈的骨头在摩擦。倒计时炸弹像熟透的野果缀满枝头,红色数字在弥漫的粉尘中明明灭灭,每一次跳动都像踩在心脏上的重锤。女儿被粗麻绳吊在中央铁架上,校服裙摆沾染着黑褐色的油污,那是她最喜欢的天蓝色,此刻却像被揉皱的废纸。
苏瑶的刀背擦过孩子冻得发红的脸颊,刀刃映出林知夏瞳孔里的血丝,像两团燃烧的炭火。“你妈当年炸我实验室时,可没想过有今天。”她突然用力,刀尖刺破孩子细嫩的皮肤,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地面,在灰尘里洇开细小的红点,“亲眼看着她变成碎片,才算扯平。”
“放开她!”
顾沉舟的吼声撞在铁皮屋顶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在光柱里翻滚成迷蒙的雾。他拖着半条腐烂的腿爬进来,裤管早已被脓血浸透,深褐色的污渍在地面拖出蜿蜒的血痕,像条垂死挣扎的蛇。每挪动一步,骨骼摩擦的“咯吱”声就混着他压抑的喘息,在空旷的厂房里格外刺耳。
消防斧劈向苏瑶的刹那,对方像游蛇般躲开,斧刃带着风声重重砍在炸弹的引线盒上——“嘀”的一声锐响,所有计时器同时跳变,原本显示的十分钟骤然缩水成鲜红的“10”,数字边缘还在滋滋地冒着电火花。
“还有十秒!”苏瑶的笑声尖锐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她往铁架后闪退,手里的刀指向吊绳,“顾沉舟,选吧!是砍断绳子救你女儿,还是抱着你老婆躲进防爆桶?”
顾沉舟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瞥见角落那只墨绿色的防爆桶,又看向女儿被勒得发紫的手腕,斧柄在掌心攥得发白。林知夏突然扑向铁架,指尖够到麻绳的瞬间,苏瑶的刀已经劈了过来,寒光擦着她的鼻尖掠过,斩断了几缕发丝。
“知夏!”顾沉舟的吼声里带着撕裂的痛。他扑过去解开麻绳的动作快得像道残影,粗糙的绳结勒得他掌心淌血,却在女儿坠落的前一秒将人捞进怀里。
“走!”他将林知夏和女儿死死护在胸前,三人滚向角落的防爆桶。落地时他后背撞上桶壁,“咚”的闷响里,腐烂的皮肤整块掀起,露出森白的肩胛骨,血腥味混着铁锈味呛得人发晕,林知夏甚至能看见他碎裂的骨茬上挂着血丝。
防爆桶盖被震开的瞬间,内壁贴着的纸条飘落在女儿掌心。顾沉舟那遒劲的笔迹洇着淡红,墨迹几乎要被血浸透,每一笔都像用刀尖刻上去的:“如果我活不下去,让女儿姓林,别再沾顾家的事。”
桶外传来炸弹引线燃尽的嘶鸣,像条毒蛇吐信。顾沉舟突然将妻女往桶底按,自己用身体堵住了入口,后背的皮肉与桶口的金属边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抓紧!”他的声音闷在桶壁上,带着血沫的震颤,“别抬头!”
林知夏死死捂住女儿的耳朵,将脸埋在顾沉舟的腰侧。他的皮带扣硌得她颧骨生疼,却抵不过他胸腔传来的震动——那是他强忍剧痛的闷哼,混着心跳声,像首悲壮的鼓点。
“3——2——1——”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掀起气浪,防爆桶被掀得在地上翻滚。林知夏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移位,女儿的哭声被巨响吞没,只有顾沉舟堵在入口的身体像块磐石,将大部分冲击挡在外面。金属桶身被气浪撕开裂缝,灼热的碎片溅在她手臂上,烫得她几乎松手,却被顾沉舟突然攥紧手腕。
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进自己的血肉里。
不知过了多久,翻滚的桶身终于停下。林知夏挣扎着推开顾沉舟的身体,一股浓重的焦糊味扑面而来。他后背的皮肤已经碳化,黑色的痂片下还在渗着血,肩胛骨的白骨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沉舟!”她的声音劈了叉,指尖颤抖地探向他的鼻息,微弱的气流带着烟火味,像风中残烛。
女儿趴在顾沉舟的胸口,小手拍打着他的脸,哭得上气不接:“爸爸!爸爸醒醒!你说要教我踢足球的!”
顾沉舟的睫毛颤了颤,艰难地睁开眼。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却准确地找到林知夏的脸,嘴角扯出个血污的笑:“知夏……你看……我们没被炸成碎片……”
林知夏的眼泪砸在他的伤口上,混着血往桶底淌。她想把他从入口挪开,却发现他的后背与金属桶口粘在了一起,稍一用力就撕下带血的皮肉,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
“别碰……”顾沉舟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让我再……抱你们一会儿……”
厂房的残骸在余震中簌簌掉落,钢筋断裂的脆响从头顶传来。林知夏环顾四周,火光已经蔓延到铁架,燃烧的帆布发出“噼啪”的声响,将防爆桶的影子拉得扭曲。她突然看见苏瑶的尸体被压在垮塌的钢架下,半边脸已经焦黑,手里还攥着半块带血的布条——那是从女儿校服上撕下的,沾着月牙胎记的布料。
“她死了……”林知夏的声音发飘,心里却没有丝毫快意,只有无边的疲惫。
顾沉舟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的目光落在女儿脚腕的胎记上,突然用气音说:“念念的……胎记……亮了……”
林知夏低头,看见女儿脚踝的月牙胎记正泛着淡紫色的光晕,与顾沉舟手背上若隐若现的梅花印记产生共鸣,光晕像水纹般在桶内扩散,将三人包裹其中。她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双胎胎记共鸣时,可抵万钧之力。”
“是共生咒……”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尖抚过那片光晕,竟感觉不到丝毫灼热,只有温润的暖意,“它在保护我们……”
顾沉舟的嘴角牵起个极淡的笑,眼尾渗出一滴泪,混着血滑进衣领:“我就知道……它不会……让我们分开……”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废墟的死寂。林知夏紧紧抱着顾沉舟,感受着他逐渐微弱的心跳,突然想起他们初遇的画展。那天他穿着白衬衫,站在《重生》系列画作前,眼神里的温柔像此刻的光晕,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沉舟,”她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回家好不好?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番茄炒蛋,放双倍糖。”
顾沉舟没有回答,只是呼吸突然变得平稳。林知夏的心脏骤然停跳,她猛地抬头,看见他的眼睛已经闭上,嘴角却还噙着那抹笑,仿佛只是睡着了。
“不……不要……”她的哭声在防爆桶里回荡,撞得金属壁嗡嗡作响,“顾沉舟你醒醒!你还没给我煎糊的鸡蛋!你还没说你爱我!”
女儿扑在顾沉舟的胸口,小手拍打着他的脸,稚嫩的哭声里带着撕心裂肺的痛:“爸爸!你起来!念念不闹了!念念再也不抢你的糖了!”
防爆桶的裂缝透进微光,照亮顾沉舟手背上那枚即将淡去的梅花胎记。林知夏的指尖覆上去,突然感觉到极轻微的颤动——不是心跳,是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蜷缩,像只濒死的蝶。
“知夏……”他的声音细若游丝,气音里带着血沫,“我爱你……从画展第一眼……就爱了……”
话音未落,他的手彻底垂落,搭在女儿的脚踝上,指尖恰好盖住那枚月牙胎记。淡紫色的光晕骤然暴涨,将整个防爆桶照得如同白昼,林知夏在刺目的光里闭上眼,恍惚看见顾沉舟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朝她伸出手,手背上的梅花胎记亮得像颗星。
“等我……”他的声音隔着光传来,温柔得像初遇时的风。
再次睁开眼时,消防车的水柱已经浇灭了明火。救援人员撬开防爆桶的瞬间,林知夏紧紧抱着顾沉舟的身体,不肯松手。阳光透过厂房的破洞照进来,在他焦黑的后背投下斑驳的光斑,那片被烧毁的皮肤下,竟隐隐透出淡紫色的光,像有朵花在血肉里悄然绽放。
“他还活着!”医护人员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还有生命体征!”
林知夏的心脏骤然复苏。她看着顾沉舟被抬上担架,看着他胸口微弱起伏的弧度,突然明白防爆桶里的血书不是诀别,是约定。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完成的事,都会在不久的将来,以最温暖的方式续写。
女儿趴在担架边,小手紧紧攥着顾沉舟的手指,月牙胎记与梅花印记相触的地方,还残留着淡淡的光晕。“爸爸会好起来的。”她奶声奶气地说,眼神却异常坚定,“妈妈说,爱能打败一切。”
林知夏蹲下身,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又看向担架上的顾沉舟,他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颤动,像只即将展翅的蝶。她知道,这场跨越生死的劫难还未终结,顾家的诅咒或许仍在暗处窥伺,但只要这对双胎记还在发烫,只要他们还握着彼此的手,就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救护车的鸣笛声驶向远方,将废墟的寂静留在身后。林知夏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指尖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那里跳动的频率,与担架上那个人的心跳,在阳光下渐渐重合,像首永不中断的歌。
而在工厂深处未被烧毁的角落,那只沾着血的消防斧旁,静静躺着半块玉佩,正是顾沉舟一直贴身佩戴的那枚。玉面的“舟”字被烟火熏得发黑,却在阳光折射下,映出个模糊的人影——穿天蓝色校服的小女孩正踮脚亲吻男人的手背,而男人低头时,眼尾的痣在光里像滴未落的泪。
爱从不是易碎的瓷,是能在烈火中淬炼出的钢。哪怕碎成齑粉,也会在风里重聚,以更坚韧的姿态,拥抱属于他们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