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的指尖还僵在孕检单上,指腹碾过纸张边缘时,突然触到一丝异样的粗糙——不是纸纤维的纹路,是根极细的发丝,缠在折痕里,像根被遗忘的棉线。她下意识地用拇指和食指捻住,指尖轻轻搓动,那发丝细软得像婴儿的胎发,却带着微微的卷曲,在橘红色的火光下,银灰色的光泽赫然映进瞳孔,像落了片碎霜。
更让她心口一紧的是,鼻尖突然钻进一缕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不是廉价香水的甜腻,是沈清如常年用的那款冷调栀子香,前调带着点苦橙的清冽,后调混着檀香,闻着就让人想起她穿珍珠白旗袍时的模样。林知夏的指尖猛地一颤,发丝差点从指缝溜走,她赶紧攥紧,指腹传来发丝细微的弹性,像根绷紧的弦,牵着她的记忆往回拽。
她猛地想起沈清如每次来家里的细节:总是穿浆洗得笔挺的珍珠白旗袍,领口的盘扣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长发挽成一丝不苟的低髻,发胶喷得极厚,只有偶尔低头时,会有一两根碎发从耳后滑落,就是这样的银灰色——去年在顾家老宅,沈清如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围巾,指尖蹭过她的耳垂,一根同款发丝落在她手背上,当时她还笑着说“沈阿姨的头发真特别,像月光染过”,沈清如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指尖把那根发丝捻走,没说话,指甲盖边缘泛着淡淡的青,像长期泡在化学药剂里的颜色。
“苏瑶是沈清如的克隆体,她的孩子……也是顾家的种。”
沈清媛的声音突然像冰锥似的扎进脑海,带着咖啡馆里冷透的黑咖啡味。那是半个月前,街角那家靠窗的座位,沈清媛搅着杯子里的冰块,冰块撞在杯壁上发出“哐当”的响,眼底满是怨毒的红:“你以为顾沉舟对你好是真心?他不过是在等苏瑶的孩子生下来,那才是顾家真正的继承人!你不过是他用来挡箭牌的棋子!”
当时林知夏只当她是嫉妒冲昏了头,还笑着把咖啡推过去,说“沈阿姨,你想多了”,可此刻指尖攥着那根银灰发丝,看着孕检单上“苏瑶”两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生疼,连呼吸都变得费力。她下意识地抬手按在胸口,指腹能摸到心跳得又快又乱,像要撞破肋骨,手臂因为紧张而绷得发僵,之前救顾沉舟时被铁皮烫伤的伤口,此刻突然传来尖锐的疼,提醒她刚才的后怕不是假的。
“咳……咳咳!”
顾沉舟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身体猛地弓成了虾米状,后背的烧伤皮肤因为紧绷而裂开,渗出血珠,滴在满是灰烬的地上,晕开小小的红点。他的左手死死按在心脏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能看到指骨的轮廓,嵌进皮肉里,像要把心脏按停。
林知夏吓得魂都飞了,顾不上手腕的酸麻,扑过去想扶他,膝盖刚碰到地面就传来剧痛——之前拖他出来时膝盖磨破了,此刻沾了灰烬,疼得她倒抽冷气。可她顾不上疼,右手扶住他的腋下,左手去掰他按在心脏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凉得像冰,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烧伤的皮肤粘在她的手背上,又冷又黏。
“沉舟!你怎么样?”她的声音发颤,凑到他耳边喊,能闻到他呼吸里的血腥和焦糊味,喷在她耳垂下,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顾沉舟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却死死盯着她手里的孕检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黑色的纹路正从他衬衫的破口处往外扩散——不是烧伤的焦痕,是像墨汁一样的黑,带着黏液的光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蜿蜒爬行,像极了祠堂里见过的诅咒藤蔓。所过之处,皮肤瞬间失去血色,变得像纸一样薄,能隐约看到底下的血管,也被染成了黑色。
“知夏……撕了它……快!”
顾沉舟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濒死的喘息,每说一个字都要咳一下,血沫溅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口一揪。他挣扎着抬起右手,死死抓着林知夏的手腕,指腹的冷汗蹭在她的皮肤上,攥得她手腕发红,甚至留下了深深的指痕,疼得她手腕发麻。他把她的手按向那张孕检单,力度大得像要把她的手和纸揉在一起。
“这是苏瑶……用基因编辑伪造的……她想让你恨我……”
黑色藤蔓已经缠上了他的脖颈,像条勒紧的黑绳,他的嘴唇开始发紫,呼吸越来越浅,可嘴角却硬是扯出个极浅的笑,带着几分恳求,几分笃定,喷在她手背上的呼吸越来越弱:“但我知道……你不会的……对不对?”
林知夏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冷汗和越来越弱的力度,像快要熄灭的烛火。消防车的警笛声还在耳边轰鸣,橘红色的火光将他烧烂的脸照得忽明忽暗,那些黑色藤蔓像活物似的蠕动着,爬过他的下巴,缠上他的嘴角,让他看起来既可怜又诡异。
她看着他涣散的瞳孔,看着他嘴角那抹牵强的笑,心里像被打翻了五味瓶——有对顾沉舟的怀疑,有被欺骗的愤怒,可更多的是不舍。她想起他每次煎蛋都煎糊,却还是固执地要给她做;想起她做噩梦时,他整夜抱着她,哼跑调的《小星星》;想起他把婚戒藏在枕头下,想给她惊喜时的紧张模样。
“撕……撕碎它……”
顾沉舟的手指开始无力地滑落,从她的手腕上一点点松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风吹过灰烬。林知夏闭了闭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他疼得瑟缩了一下,却再也没力气回应。她猛地用力一扯——
“哗啦!”
孕检单被撕成了十几片碎片,在空中打着旋儿飘散开,有的落在她的膝盖上,有的被风吹向火场,边缘被火星燎得卷曲,发出“滋滋”的响。林知夏喘着气,以为这样就能结束这场混乱,可下一秒,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些碎片没有落在地上,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在空中缓缓旋转、拼接,像被无形的手操控着。橘红色的火光映在碎片上,原本空白的地方渐渐显露出清晰的图案,颜色从淡到深,像老照片在显影液里慢慢浮现。
林知夏的瞳孔一点点放大,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那是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穿着米白色旗袍,领口绣着细小的珍珠扣,正是年轻时的沈清如——比现在更年轻,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锐气,没有后来的温和,嘴角勾着一抹阴鸷的笑,右手举着一把银色的水果刀,刀刃寒光凛凛,反射着周围的光线,刀尖正对着怀里的襁褓。
林知夏的目光死死钉在襁褓上,心脏像是被刀扎了一下,疼得她几乎窒息。
那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裹在米白色的针织襁褓里,上面绣着小小的草莓图案——绿色的叶子,红色的果实,针脚细密,是她外婆生前最擅长的花样。她小时候的相册里,就有一张穿着同款襁褓的照片,外婆说那是她满月时拍的,当时她还拿着照片问外婆“为什么草莓的叶子是歪的”,外婆笑着说“因为你外婆眼神不好,绣错了呀”。
更让她浑身冰凉的是,婴儿的眉眼虽然还稚嫩,却和她现在的模样有着七分相似——同样的双眼皮,同样的卧蚕,连鼻尖的弧度都分毫不差,甚至能看到婴儿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痣,和她的位置一模一样。
那分明就是刚出生的自己!
“啊——!”
林知夏突然尖叫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工厂里回荡,撞在断壁残垣上,碎成一片尖锐的回音。手里剩下的碎片“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死死盯着空中拼接完整的照片,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去:沈清如举着刀的手,指节发白,刀刃离婴儿的脸只有几厘米;襁褓里的婴儿皱着眉头,似乎在哭,却没有声音;照片背景里,那扇她无比熟悉的、顾家老宅的雕花木门,门框上还挂着当年的红灯笼,褪色的红绸在风里飘。
她猛地回头看向顾沉舟,他已经彻底没了动静,黑色藤蔓爬满了他的整张脸,只剩下一双还没完全闭上的眼睛,瞳孔里映着远处的火光,也映着她惊恐的模样,像两盏快要熄灭的灯。
林知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膝盖撞到地上的碎片,疼得她倒抽冷气,却还是停不下来,直到后背重重撞到了冰冷的消防栓,才终于站稳。消防栓上的锈迹蹭到她的后颈,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冰凉得失去了知觉,指尖发麻,连攥拳都做不到。
原来沈清如要杀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刚出生的她。
可这和苏瑶的孕检单,和顾沉舟的谎言,又有什么关系?
沈清如是她的小姨,是母亲的双胞胎妹妹,为什么要对刚出生的她下杀手?苏瑶是沈清如的克隆体,怀了顾沉舟的孩子,难道是沈清如的安排?顾沉舟知道这些吗?他身上的黑色藤蔓,和沈清如的诅咒有关吗?
无数个问题像潮水般涌进林知夏的脑海,让她头痛欲裂。她扶着消防栓,缓缓滑坐在地上,膝盖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混着灰烬,变成了黑红色。她抬头看向空中的照片,碎片还在旋转,沈清如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那抹阴鸷的笑,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突然,一阵风吹过,照片碎片被吹向火场,瞬间被火焰吞噬,只留下一缕黑烟,飘向夜空。林知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地上的灰烬里,晕开小小的湿痕。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反复说“别信沈清如,别回顾家”,当时她以为母亲是病糊涂了,现在才知道,母亲是在提醒她,身边藏着怎样的危险。
“沉舟……”
她爬过去,跪在顾沉舟身边,伸出手,却不敢碰他脸上的藤蔓,怕一碰就会碎。她只能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攥她手腕的姿势,指腹的温度还没完全散去。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却只感受到他皮肤下藤蔓的蠕动,凉得像蛇。
“你快醒醒……”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嘴唇蹭过他的指节,能闻到他手上的焦糊味和血腥味,“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清如为什么要杀我?苏瑶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你身上的藤蔓是什么?”
顾沉舟没有回应,只是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黑色藤蔓已经爬进了他的眼睛,只剩下眼白还露在外面,看起来格外诡异。林知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她必须尽快带顾沉舟去医院,否则他真的会被这藤蔓吞噬。
就在这时,消防车的水龙终于喷到了核心火场,水柱撞击钢架的声音震耳欲聋。消防员冲过来,看到顾沉舟身上的藤蔓,都愣住了,没人敢轻易碰他。
“快!救他!”林知夏嘶吼着,声音已经沙哑,“他快不行了!”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消防员皱着眉,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开顾沉舟的衬衫,看到藤蔓已经缠满了他的胸腔,脸色变得凝重:“这是什么东西?像活的一样!”
“不管是什么,先抬上担架!”另一个消防员喊道,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把顾沉舟抬起来,避免碰到藤蔓。林知夏赶紧跟上去,抓住担架的边缘,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跟你们一起去!”她的声音坚定,哪怕膝盖还在疼,手臂还在酸,她也不能离开顾沉舟。她要知道真相,要救他,也要弄清楚沈清如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救护车的门关上的瞬间,林知夏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火海,工厂的钢架还在不断坍塌,橘红色的火光渐渐被水柱浇灭,只剩下浓烟还在弥漫。她低头看向顾沉舟,他的脸被藤蔓覆盖,却还是能隐约看到他嘴角的那抹笑,像是在告诉她,别怕。
林知夏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婚戒的温度。她在心里默默说:顾沉舟,你不准有事,我还没问清楚所有的事,你不能就这么倒下。我们还有婚期要赴,还有戒指要刻,还有一辈子要过。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夜空,林知夏的目光始终落在顾沉舟的脸上,指尖一遍遍摩挲着他的手,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她知道,这场关于爱、谎言和诅咒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坚强起来,带着顾沉舟一起,找到所有的答案,打破这缠绕了三代人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