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车的轮子碾过走廊地砖,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像钝刀在生锈的铁管上反复摩擦,每一下都磨得神经发颤。地砖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污渍,被车轮碾过时,竟簌簌掉下来几星灰渣,粘在不锈钢车轮上,又被带着往前滚出半米,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灰痕。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门轴处的漆皮簌簌剥落。张启明推着盖着白布的手术车走在前面,白大褂的下摆扫过门槛,露出里面黑色长裤的裤脚——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赫然缠着圈银色胶带,胶带下隐约能看见暗红色的血渍,显然是之前被林知夏踹碎瓶子时划伤的。他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壮汉,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同款银色手铐,手铐链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不是警用款式,倒像黑市上流通的重型束缚器。
“砰!”手术车被张启明狠狠顿在病房中央,白布下的东西突然动了一下,露出个黑色的边角——不是医疗器械的金属色,是类似皮革的质感,林知夏的心瞬间提紧,猛地从床边站起。
她双手紧握着消防斧,斧刃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刃口还沾着之前劈开藤蔓时的黑黏液,此刻已经凝固成暗褐色的痂。斧柄被她掌心的冷汗浸得发滑,指节因为用力而绷得泛出青白,连小臂的肌肉都鼓出清晰的线条,像拉到极致的弓弦。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病床边缘,正好碰到顾沉舟垂在床边的手——指尖冰凉,却还带着一丝微弱的温度,像快熄灭的烛火。
顾沉舟还陷在昏迷里,胸口的黑色藤蔓早已不再疯狂蠕动,却诡异地盘绕成一颗完整的心脏形状,藤蔓表面泛着一层哑光的黑,像是用烧熔的黑曜石浇筑而成,每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起伏一次,藤蔓的纹路就会轻轻收缩,露出底下隐约的皮肉颜色,又瞬间被黑纹覆盖。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眼睫上沾着细小的汗珠,像刚从噩梦中惊醒般,嘴唇偶尔会轻轻动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小姐,识相点就让开。”张启明停下脚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遮住了眼底的阴狠,可说话的语气却像淬了冰,“顾沉舟已经没救了,他的心脏留着也是浪费——先祖还等着用它复活,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谁敢动他,我就劈了谁!”林知夏将斧刃对准最前面的壮汉,手臂绷得笔直,斧尖微微颤抖,却始终稳稳对着对方的胸口。她想起刚才顾沉舟攥着她手腕时的力度,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皮肤的触感,想起他说“就算变成怪物也不会伤害你”时的眼神,指尖突然泛起一阵熟悉的灼热——是手腕上的梅花胎记在发烫,像在呼应病床上的人。
她往前迈了半步,斧刃离壮汉的胸口只有半米远,“你们要的是他的心脏,冲我来。他现在连动都动不了,你们欺负一个昏迷的人,算什么本事?”
张启明突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像破风箱在拉动。他缓缓掀开自己的白大褂,动作很慢,故意吊足了胃口,白大褂的纽扣一颗颗崩开,露出里面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背心——黄色的炸药块用银色胶带整齐固定着,每一块都有拳头大小,胶带边缘泛着油光,显然是刚缠不久。红色的导线像泡了油的红蛇,顺着炸药块的缝隙缠绕,正中央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电子屏幕,屏幕暗着,却透着让人胆寒的威慑力。旁边还挂着个黑色的遥控器,按键上的荧光漆已经有些剥落,却依旧能看清“启动”键上的红色标记。
“你女儿还在我手里。”张启明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屏幕突然亮起,淡蓝色的光映在他脸上,显示出一行白色的字:“炸弹已激活,可控引爆”。他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吐信,“想要她活,就把顾沉舟的心脏挖出来。我给你十分钟,要么你动手,要么我让这里所有人都给顾沉舟陪葬——包括你那还在安全屋哭着要妈妈的女儿。”
“女儿……”林知夏的心脏猛地一沉,握斧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半分,斧刃微微下垂,差点碰到地面。虽然顾沉舟说过女儿被沈清媛的人救走了,可张启明手里的炸弹太过真实,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导线的狰狞、电子屏幕的亮光,都在撕扯她的理智。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女儿软软的笑脸——上次视频时,小家伙还举着画满爱心的纸,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等你和爸爸回家吃草莓蛋糕”,她的小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嘴角沾着奶油的痕迹,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她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斧柄在掌心滑了一下,差点脱手。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后背的病号服,贴在皮肤上,凉得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看着病床上毫无反抗之力的顾沉舟,又想起女儿可能面临的危险,胸口像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带着疼。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顾沉舟突然睁开了眼。
他的瞳孔先是涣散的,像蒙着一层白雾,可仅仅过了一秒,就猛地聚焦,精准地锁定了张启明的方向。眼白里布满血丝,却透着一股狠厉,像困兽终于挣脱了枷锁。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摊开的掌心突然射出一道黑色藤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粗,有成年人的手腕那么壮,表面覆着黏腻的黑液,顶端带着指甲盖长的倒刺,像淬了毒的箭,“唰”地扎向张启明,瞬间缠住了他的喉咙。
“知夏,别信他。”顾沉舟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黑色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在病号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像朵诡异的花。他看着林知夏慌乱的眼神,嘴角却硬是扯出个极淡的笑,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汗珠,“女儿早就被沈清媛的人救走了,现在在安全屋……有沈清媛的人保护,很安全。”
他说话时,手指微微动了动,缠住张启明喉咙的藤蔓又收紧了几分。张启明被勒得喘不过气,脸涨成了猪肝色,从脖子到额头都泛着不正常的红,双手疯狂地抓着脖子上的藤蔓,指甲嵌进黑黏液里,却怎么也扯不断,反而被倒刺划伤了掌心,血珠混着黏液往下淌,滴在地上,发出“嘀嗒”的声响。
“咳……咳咳……放……放开我……”张启明的声音断断续续,舌头都开始发直,双腿在地上胡乱蹬着,皮鞋跟撞在地砖上,发出“噔噔”的闷响,却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
两个壮汉见状,立刻扑过来想帮忙。左边的壮汉刚抬起脚,顾沉舟另一只手突然射出藤蔓,像灵活的鞭子,瞬间缠住了他的脚踝,猛地往回一拽——“扑通”一声,壮汉重重摔在地上,膝盖撞在地砖上,发出“咔”的脆响,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爬不起来。右边的壮汉想绕到顾沉舟身后,却被同样的方式缠住脚踝,摔了个四脚朝天,后脑勺磕在手术车的轮子上,晕了过去。
病房里只剩下张启明的窒息声和顾沉舟微弱的喘息声,林知夏握着斧柄的手渐渐收紧,心里的慌乱被顾沉舟的苏醒冲散了大半。她刚想上前帮顾沉舟制服张启明,刺耳的“嘀——”声突然响起。
张启明胸前的电子屏幕骤然亮起,红色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59、58、57……屏幕中央突然跳出一个女人的脸——是苏瑶。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细小的珍珠扣,背景像是顾家祠堂的供桌,桌上摆着个熟悉的棕色瓶子,瓶身贴着“沈清如骨粉”的标签,正是之前张启明掉在地上的那只。
“张启明,你真是没用。”苏瑶的声音通过炸弹背心的扬声器传出来,带着浓浓的嘲讽,尾音拖得很长,像在戏耍猎物。她的目光透过屏幕落在顾沉舟身上,眼底满是贪婪,瞳孔微微收缩,像看到了稀世珍宝,“这炸弹是远程操控的,你手里的遥控器根本没用。顾沉舟,除非你自愿把心脏给我,否则三分钟后,这里所有人都会变成碎渣——包括你心心念念的林知夏。”
顾沉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此刻像纸一样薄,缠住张启明喉咙的藤蔓微微颤抖了一下,力度松了半分。张启明趁机吸了口空气,却还没来得及喘息,又被藤蔓勒得闭上了嘴。
顾沉舟转头看向林知夏,眼神里满是不舍,瞳孔里映着她的身影,连眼睫都在轻轻颤动。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脸,指尖刚抬起半寸,就无力地垂了下去——掌心的藤蔓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渐渐失去了之前的韧性。
林知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滚烫的泪珠砸在顾沉舟的手背上,他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却没力气回应。她冲过去,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指尖已经冷得像冰,连掌心的温度都在快速流失,“别听她的!我们还有时间,我去祠堂拿骨粉,沈清媛说骨粉能清除藤蔓,我能救你!”
“来不及了……”顾沉舟轻轻摇头,黑色的血沫又从嘴角涌出,顺着下巴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祠堂太远,三分钟……不够……”
屏幕上的数字还在减少:45、44、43……苏瑶的笑声在病房里回荡,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耳膜生疼。“顾沉舟,别挣扎了。你的心脏本来就是先祖的祭品,早给晚给都一样。你要是自愿交出来,我还能让林知夏活下来,不然……”
张启明已经快窒息,双腿在地上蹬得越来越慢,眼睛开始往上翻,只剩下微弱的气息。两个壮汉一个还在地上哼哼,一个昏死过去,病房里的局势彻底变成了苏瑶的单方面威胁。
林知夏看着顾沉舟胸口那颗藤蔓结成的“心脏”,藤蔓的黑纹还在轻轻收缩,像在倒计时。她又看了看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每跳一下,心脏就像被生生撕裂一次。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顾沉舟的手,掌心的冷汗与他的冷汗混在一起,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想起顾沉舟之前说“就算变成怪物也不会伤害你”,想起他挡在她身前时的背影,想起他嘴角那抹带着血沫的笑。如果她去祠堂拿骨粉,顾沉舟可能撑不到她回来;如果她不拿,顾沉舟就要被苏瑶逼得交出心脏。
“沉舟,再等等,我跑快点,一定能赶回来!”林知夏猛地站起身,就要往门口冲,手腕却被顾沉舟死死攥住。他的力气不大,却异常坚定,指尖深深嵌进她的皮肉,留下几道红痕。
“别去……”顾沉舟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知夏,答应我……如果我不在了,你带着女儿……好好活下去,别再管顾家的事……”
屏幕上的数字跳到了30,苏瑶的声音变得更加疯狂:“顾沉舟,我数到十,你再不决定,我就引爆了!十——九——”
林知夏的眼泪掉得更凶,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开顾沉舟的手。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的不舍,突然想起沈清媛说的“共生咒的真相是用爱解恨”,想起顾沉舟的血能压制藤蔓。
她突然俯下身,双手捧住顾沉舟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她的唇瓣贴着他的,带着眼泪的温热,也带着决绝的勇气。顾沉舟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明,缠住张启明的藤蔓突然再次收紧,张启明发出最后一声闷哼,彻底晕了过去。
屏幕上的数字跳到了10,苏瑶的嘶吼声刺破空气:“五——四——”
顾沉舟突然用尽最后力气,将林知夏往身后推,掌心的藤蔓突然暴涨,缠住了病房的门框,将林知夏挡在里面,“知夏,活下去!我会找到你!”
“不——!”林知夏疯狂地拍打着藤蔓,却怎么也冲不出去。屏幕上的数字跳到了1,她绝望地闭上眼,却没等来预期的爆炸。
几秒钟后,她缓缓睁开眼,看见屏幕上的苏瑶突然脸色大变,对着镜头嘶吼:“怎么回事?炸弹怎么失效了?!”
顾沉舟的嘴角牵起一抹虚弱的笑,藤蔓渐渐褪去,他的身体软软地倒在病床上,却还在看着林知夏的方向,“我早就……让沈清媛……修改了炸弹程序……她欠我的……”
林知夏冲过去,紧紧抱住他,眼泪混着他嘴角的血沫,“沉舟,你吓死我了……你不准再这么吓我了……”
顾沉舟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却还是抬手,指尖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吓你了……”
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沈清媛带着人赶来了。林知夏抱着顾沉舟,看着他渐渐闭上的眼睛,心里却不再害怕——她知道,这次,他们终于赢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