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停车场蒙着一层灰蓝色的雾,像被稀释的墨,把远处的车位、墙角的消防栓都晕成了模糊的影子。路灯还没亮,只有东边写字楼的霓虹透过薄雾渗进来,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有的泛着冷白,有的掺着粉紫,落在林知夏的白鞋尖上,晃得她眼睛发花。她站在顾沉舟的黑色轿车常停的车位旁,后背轻轻贴着冰冷的墙,指尖把那份印着“指纹鉴定报告”的文件攥得发皱,纸边被反复揉捏,已经起了毛边,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页里,指腹泛白,连掌心都被硌出了浅浅的印子。
报告最后一页的“指纹匹配结果”栏里,顾沉舟的名字后面,赫然印着“100%吻合”的红色印章,像滴在纸上的血,刺眼得让她不敢多看。旁边附着的指纹扫描图摊开着,顾沉舟的指纹纹路清晰,从核心花纹到边缘的细小分叉,都和父亲办公室抽屉上提取的陌生指纹一模一样——连无名指第二关节处那道因常年握笔留下的细微裂痕,都完全重合。林知夏的指尖轻轻蹭过扫描图上的裂痕,指腹能感觉到纸张的薄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连呼吸都变得发紧。
引擎声从停车场入口处传来时,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攥住的鼓,连带着指尖都开始发颤。顾沉舟的车开得很慢,远光灯扫过地面的光斑,在她脚边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影子随着车轮的移动慢慢缩短,直到车停在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他似乎早就看见她,却没立刻停车,车轮碾过地面的碎石,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给她缓冲的时间。直到车窗缓缓降下,晚风卷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飘出来,混着停车场潮湿的尘土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她从没见过他抽烟,却莫名觉得这味道和他此刻的眼神很像,带着点隐忍的躁意,让她的鼻头发酸。
“等我?”顾沉舟的声音比白天柔和些,没有了医院里的冷硬,也没有了天台上的沙哑,像被晚风磨软了些。他的领带规规矩矩系在领口,深色的领带结刚好落在衬衫第三颗纽扣中间,西装外套搭在副驾座椅上,袖口的纽扣扣得整齐,露出的手腕干净,没有了天台上被她咬出的牙印(显然是处理过了)——和几个小时前那个挽着袖子、手臂带伤、替她挡着狂风的他,判若两人,像戴了层精致的面具。
林知夏没说话,喉咙发紧,连开口都觉得费力。她抬手,将那份被攥得温热的报告狠狠拍在他的胸口。“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停车场里格外清晰,报告散开,纸张翻飞,最关键的“指纹匹配页”恰好落在他的膝盖上,红色印章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刺眼,连他浅灰色的西裤都映上了一点淡红的影子。“我爸办公室抽屉上的陌生指纹,”她的声音发紧,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愤怒,“鉴定中心的人说,和你的指纹完全吻合。顾沉舟,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碰我爸的抽屉?你明明说你只是帮我查走私案,你根本没去过他的办公室!”
顾沉舟低头看了眼膝盖上的报告,指尖轻轻碰了下那行红色的“100%吻合”,动作很轻,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掩饰什么。他的指尖带着点凉,蹭过纸页时,林知夏能看见他指腹的薄茧——是常年握枪和签文件留下的,和扫描图上的指纹细节完全对应。然后他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没有愤怒,也没有辩解,反而伸出左手,解开了领带的第一颗纽扣。手指扯着领带往下松了松,露出一点锁骨,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能看到他脖颈处的血管轻轻跳了一下,然后突然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比林知夏高大半个头,站在她面前时,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阴影把她整个人都罩住。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脸颊,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雪松味,缠在一起,让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林知夏,”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比天台上还要明显,显然是刚处理完什么棘手的事,“这份报告,是鉴定中心直接给你的?还是……别人转交给你的?”
“这重要吗?”林知夏往后退了半步,后背却突然撞到了冰冷的墙——是停车场的承重墙,墙面粗糙,还沾着点灰尘,凉得她打了个寒颤,退无可退。她看见顾沉舟的目光落在她攥着报告边角的手指上,那手指还在微微发颤,连带着报告页都跟着晃。她想起天台上他拦腰抱她时的力道,手臂绷得硬邦邦的,却没让她受一点伤;想起他手臂上被她咬出的牙印,血珠渗出来时,他连眉头都没皱;想起他说“走私船的事我会查到底”时的认真,眼底闪着光。可眼前的指纹报告,像一把锋利的刀,把那些柔软的记忆割得稀碎,连带着她对他仅存的信任,都开始动摇。
顾沉舟的指尖突然伸过来,轻轻勾住了她的下巴。他的指尖带着点凉意,是刚从车里出来的缘故,却让她的皮肤瞬间发烫,像被烫到一样,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连呼吸都忘了。他的指尖很轻,没有用力,只是刚好托着她的下巴,不让她低头躲开,目光牢牢锁住她的眼睛:“重要。”他的眼神很深,像藏着翻涌的海,里面能看到她的倒影——慌乱、愤怒,还有点藏不住的委屈,“因为我要知道,你信这份纸上的字,还是信我?”
风突然变大,卷着地上的报告页往远处飘,林知夏下意识伸手去抓,指尖刚碰到纸张的边缘,手腕就被顾沉舟按住了。他的力道很轻,没有捏疼她,却让她无法挣脱,掌心贴着她的手腕,能清晰感觉到她手腕内侧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像要冲出皮肤。她只能看着他的眼睛,听着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咚咚”的,在耳边回荡。她想骂他骗人,想把报告狠狠砸在他脸上,想质问他为什么要隐瞒,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带着哭腔的质问:“那你告诉我,指纹是怎么回事?你明明说,你只是帮我查走私案,你根本没去过我爸的办公室……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顾沉舟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动作里没有半分轻佻,反而带着点说不出的疼惜,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他的指尖蹭过她下巴上的细小绒毛,带来一阵细微的痒,让她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没骗你,”他的声音更哑了,喉咙里像卡了什么东西,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重量,“我确实在帮你查走私案,也确实……有不得不去你父亲办公室的理由。”他低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能看到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泪珠,像碎钻,“但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是我想瞒你,是告诉你了,只会让你更危险——你父亲用命护着的秘密,不能因为我,提前暴露。”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攥着报告的手指,动作很轻,带着点试探:“再等等我,好不好?”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几乎是恳求,“等我把走私船的线索理清,把背后的人揪出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包括你父亲的事,包括这枚指纹,包括我和你父亲的关系。我不会再瞒你,一个字都不会。”
林知夏的手腕还被他按着,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慢慢透过皮肤传过来,驱散了一点冰凉。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没有算计,只有她从未见过的急切和委屈,像个被误会的孩子,却因为有难言之隐,无法把真相说出口。风还在卷着地上的报告页,有的已经飘远,有的落在他们脚边,被顾沉舟的皮鞋轻轻压住,不再晃动。
“为什么是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比刚才低了些,像在问他,也像在问自己,“为什么这些事都要找上我?为什么你不能现在就告诉我?”
顾沉舟的拇指又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巴,动作更轻了:“因为你是他的女儿,也是……我必须护着的人。”他没解释更多,只是轻轻松开了按住她手腕的手,转而捡起脚边的报告,指尖小心翼翼地捋平纸张的褶皱,像在整理什么珍贵的东西,“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报告我先收着,等我能告诉你的时候,会拿着它,一条一条跟你解释清楚。”
林知夏没动,任由他把报告叠好,放进西装外套的内袋里。她看着他内袋鼓起的形状,知道报告被他妥帖收好,心里的慌乱却没减少多少。顾沉舟转身,替她拉开车门,动作很轻,怕弄出声响吓着她:“上车吧,这里风大,待久了会感冒。”
她弯腰坐进副驾,座椅还残留着他刚才坐过的温度,很暖。顾沉舟绕到驾驶座,上车时,她无意间瞥见他西装内袋的边缘——报告的一角露出来,红色印章的痕迹还在,像个提醒,让她无法彻底放下心。车缓缓驶出停车场,霓虹光斑在车窗上划过,顾沉舟没再说话,只是偶尔会用眼角的余光扫她一眼,确认她没出事,然后又很快转回去,盯着前方的路。
林知夏偏头看着窗外,心里满是复杂。指纹报告的吻合像根刺,扎在她心里,可顾沉舟的眼神、他的动作、他那句“我必须护着你”,又让她无法彻底怀疑他。她不知道自己该信报告,还是信眼前这个总在危险时护着她的男人,只能任由车往前开,把停车场的雾、那份刺眼的报告,还有她此刻混乱的心情,都远远甩在身后,等着顾沉舟说的“那一天”,等着所有真相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