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的空气还裹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刚散去不久的血腥味——那是她生产时留下的,此刻却被另一种更浓烈、更刺目的血腥气悄悄取代。林知夏靠在床头,背后垫着四层柔软的医用靠枕,却依旧觉得脊背发僵,每动一下,子宫收缩的钝痛就会顺着神经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蹙紧眉头。
她怀里抱着刚降生不到一小时的女儿,小家伙被裹在米白色针织襁褓里,闭着眼睛,眼缝细长,像极了顾沉舟。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盖透着淡淡的粉,呼吸轻得像羽毛,温热的小身体贴着她的胸口,每一次起伏都能清晰感受到,让她刚经历生产的疲惫里,漫开细碎的暖意。林知夏抬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女儿柔软的胎发——那毛发又细又软,像蒲公英的绒毛,蹭过指尖时带着微痒的触感。她的眼底满是温柔,拇指无意识地蹭过女儿的小耳朵,心里却像悬着块石头,怎么也落不下来:顾沉舟去挡那些残余势力,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怎么还没回来?
监护仪的“嘀嗒”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绿色的波形在屏幕上平稳跳动,映着她泛白的侧脸。她转头看向紧闭的产房门,门板上还留着刚才被撞击的浅痕,木屑隐约可见。门外偶尔传来模糊的声响,却听不清是警笛还是打斗声,每一秒的等待,都像在熬煮滚烫的油,煎得她心口发疼。
“吱呀——哐!”
产房的门突然被猛地撞开,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巨响,打断了林知夏的思绪。她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手里抱女儿的力道下意识加重了些,直到感受到怀里小家伙轻微的哼唧,才慌忙放轻动作。
门口的光影里,顾沉舟的身影踉跄着闯进来。他身上的深灰色衬衫早已被鲜血浸透,从左肩蔓延到腰侧,暗红的血渍像泼开的墨,甚至能看到血珠顺着衣摆往下滴,砸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林知夏的心上。他的左手死死按在流血的肩头,指缝间的血还在不断往外渗,染红了大半截袖子,连指节都泛着不正常的白——那是用力过度的痕迹。他的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每走一步,身体都会往一侧晃一下,像是随时会倒下,可那双眼睛,却在看到她和怀里的婴儿时,瞬间亮了起来,像穿透浓重黑暗的光,带着不顾一切的执念。
“沉舟!”
林知夏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呼吸都停滞了。她下意识想撑起身体下床,却被产后的虚弱拽得发颤,手臂刚用劲,就传来一阵脱力的酸麻,只能急切地朝他伸出手,声音里满是慌乱与恐惧:“你怎么样?是不是中枪了?伤口在哪?疼不疼?”
顾沉舟没说话,只是艰难地摇了摇头。他的嘴唇泛着青白,嘴角还沾着点血沫,显然是疼到极致,连开口的力气都快没了。可他依旧用尽最后力气,朝着病床的方向挪步。每走一步,他的膝盖都会轻微地打弯,染血的衬衫蹭过门框,留下一道暗红的痕,像一道狰狞的伤疤。他的视线始终没离开林知夏怀里的婴儿,瞳孔里只映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像是靠着这股执念支撑着,连额角的冷汗滴进眼睛里,刺激得眼球发红,都没舍得眨眼。
距离病床还有三步时,他的左腿突然一软,整个人朝着左侧倾斜。顾沉舟下意识想用受伤的左肩撑一下,却刚碰到床沿,就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多了一层。他咬着牙,把所有力气都集中在右腿上,硬生生稳住身形,继续往前挪——他必须再靠近一点,再看看他们的女儿。
终于,他走到病床边,却再也撑不住了。膝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砸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左手从肩头滑落,鲜血瞬间喷涌出来,在地板上晕开一大片暗红,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血花。可他还是仰着头,脖颈的肌肉绷得像块硬铁,目光牢牢锁在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的铁锈味:“让我……看看她……”
林知夏的眼泪早就掉了下来,砸在怀里的襁褓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慌忙将婴儿往他面前递了递,动作轻得怕碰疼小家伙,另一只手伸出去,死死抓住顾沉舟冰凉的右手——他的手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掌心满是冷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还带着微弱的颤抖,那是生命力在快速流失的征兆。她的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他脉搏的微弱,跳得又慢又轻,像快要熄灭的烛火。
“沉舟,别睡!”林知夏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她用力摇了摇他的手,想把他从涣散的意识里拉回来,“张警官的人马上就到了,刚才我好像听到警笛声了,你再撑一会儿,不能睡!”
顾沉舟的目光落在婴儿脸上,看着她小巧的鼻子——和林知夏的一模一样,翘翘的,带着可爱的弧度;看着她紧闭的眼睛,眼缝细长,像极了自己;看着她偶尔动一下的小嘴巴,唇瓣粉嫩嫩的,还无意识地咂吧着,像在找奶吃。记忆突然翻涌上来:上个月的某个晚上,他们一起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育儿书,他指着书上婴儿的照片,笑着说“我们的宝宝一定要像知夏,眼睛亮得像星星,笑起来有小梨涡”。现在看来,真的像,连呼吸时轻轻鼓起来的脸颊,都和林知夏睡着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却刻意放轻了力道,像怕碰碎易碎的珍宝,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颊。那触感柔软得像刚蒸好的棉花,温热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带着鲜活的生命力,让他原本涣散的眼神瞬间清明了几分。婴儿被触碰后,轻轻哼唧了一声,小脑袋往温暖的方向蹭了蹭,小嘴巴还无意识地动了动,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
顾沉舟突然笑了——那笑很轻,却带着释然与满足,像卸下了压在肩头多年的千斤重担。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那是看到女儿的喜悦,是对妻女的牵挂,可这光亮却像燃尽的烛火,渐渐暗了下去。他的指尖还停在婴儿的脸颊上,能感受到那温热的呼吸,却再也没了力气继续停留。
“真好……像你……”
顾沉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气音刚落,指尖就从婴儿脸上滑落,无力地垂在身侧。他的身体顺着病床的床腿滑下去,重重倒在林知夏的脚边,后背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可他握着林知夏的手却没松开,反而攥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在抓住最后一丝与这个世界、与妻女的联系。
林知夏看着他倒在地上,看着他垂落的手臂,看着他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却再也唤不醒他的意识。她用力摇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却异常坚定:“顾沉舟!你不准睡!我们还要一起带她学走路、教她说话,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要陪她第一次过生日,要送她去幼儿园,要看着她穿婚纱,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怀里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崩溃情绪,突然小声哭了起来。那哭声很轻,却带着委屈的颤音,像小猫的呜咽,在满是血腥味的产房里格外清晰。顾沉舟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指腹轻轻蹭过地板上的血迹,像是想再摸摸女儿,想再抱抱她,却终究没能抬起手臂。
他的头歪向病床的方向,眼睛半睁着,最后一丝目光落在林知夏和婴儿身上,嘴角还残留着刚才的笑意——那笑里有对女儿的疼爱,有对林知夏的牵挂,还有对未完成的约定的遗憾。这笑容留在满是血腥味的产房里,留在散落的血渍旁,成了最温柔也最刺痛的印记。
林知夏跪在床边,一只手紧紧抱着哭泣的女儿,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顾沉舟冰凉的手,眼泪模糊了视线,却依旧盯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顾沉舟!你醒醒!我和女儿都在等你!你不能丢下我们!”
监护仪的“嘀嗒”声还在响,却像是在为这场离别倒计时。门外传来越来越近的警笛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张警官的人终于到了。可林知夏却觉得,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怀里女儿的哭声,和自己压抑的呜咽,还有顾沉舟那只再也不会温暖起来的手。
她低头,将脸贴在顾沉舟的手背上,感受着那越来越淡的温度,声音轻得像梦呓:“你说过会护着我们的……你怎么能食言呢……”
婴儿的哭声渐渐小了些,似乎累了,又或许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只是偶尔抽噎一下。林知夏抱着女儿,攥着顾沉舟的手,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产房里散落的血渍,看着顾沉舟染血的衬衫,突然觉得,刚才那短暂的重逢,像一场易碎的梦,梦醒了,她的世界,也跟着碎了。
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张警官带着警员冲了进来,看到地上的顾沉舟和哭泣的林知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医护人员立刻冲过来,蹲在顾沉舟身边检查,可指尖刚碰到他的颈动脉,就摇了摇头,眼底满是惋惜。
林知夏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把所有的悲伤都咽进肚子里。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还有女儿要养,还有顾沉舟未完成的事要做——她要带着女儿长大,要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个英雄,是个用生命护着她们的英雄。
她轻轻摸了摸顾沉舟的脸颊,指尖最后一次感受他的温度,然后缓缓站起身,抱着女儿,目光坚定地看向张警官:“张警官,剩下的事,我会帮他完成。他没做到的,我替他做。”
顾沉舟倒在地上,手还保持着攥紧的姿势,仿佛还在抓着妻女的温度。产房里的血腥味依旧浓烈,可林知夏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决绝——她要带着顾沉舟的牵挂,带着他们的女儿,好好活下去,把他没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