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泥土还在簌簌往下掉,阿甲那沾满泥的三角脑袋像个出土文物,绿豆眼精光四射,幸灾乐祸地瞄着赤羽紧闭的鸟喙,声音压得贼低,气儿吹得楚清歌脚脖子痒痒:“啧啧,清歌丫头,你这小日子过得…真是越来越有判头了。那黑毛鸟嘴里叼的,怕不是个烫手的山芋吧?那纹路…啧,隔着土坷垃都闻着一股子妖里妖气的馊味儿!比林丫头脸上的泥还新鲜!”
楚清歌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妖里妖气”指的是玉佩还是别的,一道清冽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声音,就跟冰碴子似的,从她身后斜刺里插了进来,冻得人一哆嗦。
“楚师妹。”
楚清歌猛地回头,只见沈墨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丈许开外的一棵歪脖子老树下。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松,怀里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剑,正垂着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或者说,落在她身边刚钻出来、瞬间僵成一块土疙瘩的阿甲身上。
“宗门罚你禁地采药,是让你在此处……”沈墨的视线慢悠悠地从阿甲那身沾满泥的鳞甲,挪到楚清歌沾了草屑的裙摆,再扫过地上“挺尸”但明显气息不稳的赤羽,最后定格在她脸上,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遛弯?”
空气仿佛凝固了。阿甲绿豆大的眼珠疯狂转动,身体一寸寸往土里缩,只留半个脑袋露在外面装死。赤羽的羽毛肉眼可见地炸了一下。
楚清歌干咳一声,努力挤出个笑:“沈师兄明鉴!这绝对是个误会!我正要去采那劳什子‘九幽噬魂草’,这不,刚走到这儿,就发现点…嗯…异常情况!”
“异常?”沈墨的语调没什么起伏,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四周。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一处被高大灌木半遮半掩的洼地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抬步便朝那边走去。
楚清歌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那地方她刚才匆匆路过就觉得不对劲,一股子阴冷甜腻的怪味儿,现在被这煞神盯上了!
她赶紧跟上,嘴里试图转移火力:“沈师兄!那玉佩!阿甲说赤羽叼的那个玉佩……”
话没说完,沈墨已拨开几丛叶子宽大、边缘泛着诡异蓝光的毒草,洼地的全貌暴露在眼前。
饶是楚清歌自诩见多识广(在药园里),也被眼前景象震了一下。
只见不大的一片洼地里,密密麻麻挤满了形态怪异的毒草!墨绿色的茎秆扭曲如蛇,叶片边缘生着细密的锯齿,颜色从妖异的深紫到不祥的靛蓝不等。最瘆人的是那些花苞,形似微张的兽口,隐隐有暗红色的粘液渗出,散发着那股让人头晕的甜腻腥气。整片毒草田上方,氤氲着一层薄薄的、肉眼可见的淡紫色毒瘴。
这哪是自然生长的?分明是人工精心培育的毒窝!规模还不小!
沈墨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如寒冬,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那柄沉寂的长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发出低沉的嗡鸣。
“妖植。”他声音冰寒,吐出两个判词般的字眼。剑尖微抬,一道凝练锋锐的剑气已然在剑锋上吞吐不定,目标直指那片毒草田!显然,这位首席弟子的解决方案简单粗暴——斩草除根!
“等等!剑下留刀!”楚清歌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把拽住了沈墨握剑的手腕。
入手冰凉坚硬,像抓住了一块寒铁。
沈墨动作一顿,侧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冰冷的疑问和不耐烦。那眼神分明在说:松手,不然连你一起削。
楚清歌头皮发麻,但硬着头皮没松。就在刚才沈墨剑气勃发的瞬间,她脑子里炸开了锅!不是她的想法,是那片毒草田!
无数个尖细、惊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刷屏,吵得她脑仁疼:
“救命啊——!”
“那个穿黑衣服的煞星要砍草啦!”
“妈妈我不想死!我才刚长第三片叶子!”
“呜呜呜…隔壁的刺头哥昨天才说要去隔壁山头找相好…”
“都怪那个姓陆的!说好包吃包住没天敌!结果天天996吸毒气!现在还要被砍!黑心老板不得好死!”
“那女娃!抓住她手腕那个!快求求情啊!我们愿意搬家!立刻!马上!卷铺盖就跑!”
楚清歌被这突如其来的“植物界社畜血泪控诉”搞得嘴角直抽抽。她深吸一口气,顶着沈墨能把人冻成冰雕的目光,艰难开口:“沈师兄,冷静!杀生不祥!而且……它们好像……能沟通?”
沈墨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沟通?”
“对对对!沟通!”楚清歌赶紧点头如捣蒜,松开他的手腕(那寒气让她指尖都麻了),几步冲到毒草田边缘,蹲下身,压低了声音,对着那片瑟瑟发抖的毒草,语速飞快,语气像极了菜市场砍价的大妈:
“喂!里面的!听着!管事的呢?出来说话!”她用手指戳了戳一株抖得最厉害的深紫色锯齿草。
那草猛地一缩,一个带着哭腔的尖细男声在她脑子里响起:“在…在呢!大姐!有话好说!别戳!疼!”
“好说?”楚清歌哼了一声,叉起腰(虽然蹲着叉腰姿势有点怪),“看见后面那位爷没?玄天宗首席,脾气不好,剑还快!他老人家觉得你们这群妖里妖气的家伙污染环境,影响宗门5A级景区评选,要给你们物理超度了!”
毒草们瞬间抖成一片筛糠,脑海里一片鬼哭狼嚎。
“安静!”楚清歌脑仁嗡嗡的,赶紧呵斥,“现在,给你们两条路!A:被这位爷剁碎了当花肥,滋养大地也算死得其所!b:识相点,自己卷铺盖滚蛋!麻溜的!连夜扛着根跑路!以后不准在玄天宗地界出现!选!”
“b!我们选b!”那个尖细的男声几乎是尖叫着回答,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大姐英明!大姐慈悲!我们滚!立刻滚!连夜滚!滚得远远的!保证一根须子都不留!”
“光说不行!”楚清歌板着脸,继续施压,“口说无凭!你们这么一大片,怎么证明你们真搬了?万一留点种子在地下搞游击战呢?万一那姓陆的(她故意提了一嘴)又偷偷把你们种回来呢?”
“我们发誓!对天发誓!”尖细男声赌咒发誓,“我们‘蚀骨草’一族最讲信用了!搬!绝对搬干净!连根须分泌的毒黏液都舔干净!保证恢复原生态!我们可以…可以留下点证据!证明我们自愿走的!不是被暴力拆迁!”
楚清歌眼珠一转:“证据?什么证据?”
“这个…这个…”尖细男声似乎纠结了一下,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大姐你看好了!”
只见洼地中央,几株最高大、颜色最深的蚀骨草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它们的叶片边缘开始分泌出大量暗红色的粘稠汁液,这些汁液并未滴落,而是在某种力量牵引下,迅速在地面上蜿蜒流淌、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