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外,风雪扯着嗓子鬼哭狼嚎,狠狠撞在紧闭的门窗上,发出沉闷又执拗的咚咚声。窗纸被风里夹带的雪粒子打得沙沙作响,映着屋内摇曳的灯火,光影也跟着一阵阵发虚地乱晃。
沈墨端坐在冰冷的蒲团上,闭着眼,眉头却锁得死紧。心海里那片翻腾不休的魔意黑潮刚刚被勉强压下去一线,额角渗出的细汗还没干透,一点灼热却猛地烫在了他握剑的指根旁——又是那该死的剑穗!
拇指大小的深青色剑穗,此刻像刚从炼器炉里钳出来似的,烫得惊人,那热度穿透皮肉,直往骨头缝里钻。穗子尾端系着的那颗小小的、不起眼的墨玉珠子,更是透出一点诡异的暗红光芒,活像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隔壁楚清歌洞府的方向,一眨不眨。
“又来了……” 沈墨低低吐出一口浊气,那点疲惫瞬间被眼底升起的锐利冰封。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剑锋。上一次剑穗这般灼烫指向隔壁,还是她洞府里那只来历不明的秃毛鸡(赤羽)搞出来的动静。这次呢?那丫头又在折腾什么要命的玩意儿?还是……她体内那个不省心的残魂又在蠢蠢欲动?
魔气?妖氛?无论是什么,都绝不能放任!
沈墨霍然起身,玄色的衣袍带起一股冷风。他反手握住腰侧的本命长剑“无妄”,剑未出鞘,那股子欲择人而噬的森然剑气已先一步弥漫开来,压得石桌上的灯火都猛地矮了一截。他一步踏出洞府,身影瞬间没入门外狂舞的风雪帘幕之中,只留下洞府内骤然昏暗的光线和门外呼啸灌入的寒气。
风雪劈头盖脸,沈墨却恍若未觉。他足下一点,身形如一道撕裂风雪的墨色闪电,悄无声息地掠过两座洞府之间并不算宽的空地。隔壁楚清歌的洞府门窗紧闭,里面透出的灯火倒是比他的亮堂不少。沈墨屏息凝神,周身灵力内敛到极致,如同最精明的猎手,无声无息地靠近那扇被风雪拍打的木门。
“无妄”剑鞘顶端,轻轻抵上了门缝。
没有动用半分蛮力,精纯的浩然剑气如同最灵巧的钥匙,顺着门板的纹理脉络无声渗透、游走。门内那根粗笨的门闩,在剑气的细微震荡下,发出“咔哒”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便软软地滑脱了卡槽。
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缝隙。
凛冽的风裹着雪沫子,立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呼啦一下争先恐后地往里钻。沈墨的身影,比那风雪更快,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幽魂,紧贴着门缝滑了进去,反手又将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那满世界的鬼哭狼嚎隔绝在外。
洞府内暖意扑面,还混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点泥土清气和植物汁液的味道。
预想中的魔气滔天、妖氛纵横并未出现。
沈墨浑身紧绷的肌肉和蓄势待发的剑气,在看清眼前景象的刹那,骤然凝固。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清冷得如同覆雪孤峰的俊脸上,罕见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几分极度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错愕。
只见洞府中央那片被特意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楚清歌正背对着门口,精神抖擞地挥舞着手臂,嘴里还打着响亮又充满韵律感的拍子: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转圈!对,就你,墙角那丛矮冬青,别偷懒!根须扎稳,叶子甩起来!要飘逸!飘逸懂不懂?”
“后面那排狗尾巴草!节奏!跟上节奏!你们几个摇得软趴趴的像什么样子?早上没喝饱灵液是不是?”
随着她中气十足的号令,眼前那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简直挑战着沈墨认知的极限——几十株形态各异、高矮不齐的杂草灵植,正随着楚清歌的口令和手势,疯狂地扭动着!
狗尾巴草那毛茸茸的穗头像喝醉了酒,左摇右摆,甩得旁边的含羞草叶子一开一合,活像在惊恐地尖叫;几株叶片肥厚的车前草,笨拙地扭着草茎,试图做出一个旋转的动作,结果叶片互相抽打,发出啪啪的脆响;一丛叶片细长的兰草,倒是努力地舒展着身姿,竭力模仿着楚清歌口中“飘逸”的姿态,只是那动作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僵硬和滑稽……
满眼都是疯狂摇摆的绿色草茎,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不绝于耳,泥土和草汁的味道弥漫在暖烘烘的空气里。这哪里是什么修士洞府?这分明是哪个乡下草台班子在深更半夜搞的露天广场舞大联欢!还是植物成精版!
沈墨僵在原地,握着“无妄”剑柄的手指关节捏得有些发白。他那身凛冽的剑气、紧绷的神经、满心的戒备,在这一片群魔乱舞的绿意面前,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傻气。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角那根平时很少动弹的青筋,正不受控制地、清晰地跳了一下。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进该退,是该拔剑斩了这群“妖草”还是该立刻转身当什么都没看见时——
“右边第三排!对,就是你!野薄荷!动作幅度大点!你身上那股子清凉味儿都蔫了!精神!拿出点精神头来!” 楚清歌猛地一个利落的转身,手臂高高扬起,正要给那株被点名的野薄荷再打打气,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门口杵着的、一身寒气、表情堪称“精彩”的沈墨。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洞府里只剩下杂草们还在不知疲倦地扭动发出的沙沙声。
楚清歌高举的手臂顿在半空,脸上的激情指挥家表情瞬间定格,随即像春日融雪般化开,变成一种混合了惊讶、被抓包的尴尬以及一点点“被欣赏了杰作”的莫名兴奋。
“呃……” 她眨了眨眼,飞快地放下手臂,脸上堆起一个灿烂得有点过分的笑容,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沈师兄?这风雪夜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她往前凑了两步,完全无视了沈墨那身尚未散尽的凛冽之气和他手中那柄蓄势待发的剑,热情洋溢地发出邀请,手臂还下意识地跟着刚才的节奏小幅度摆动了一下,“来得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你看它们,” 她指了指那群还在扭动的草,“跳得多带劲儿!保证比你在洞府里打坐参悟天道有趣多了!试试?”
沈墨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张写满真诚邀请的脸,再看看那片群魔乱舞的草地,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语言功能似乎出现了障碍。他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勉强挤出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打扰了。”
语调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但那份极力维持的平静之下,是世界观被眼前景象冲击得摇摇欲坠的茫然。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又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