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外,风雪依旧在漆黑的夜幕下不知疲倦地咆哮,卷着雪粒子狠狠砸在门窗上,发出沉闷又执拗的声响,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徒劳地拍打。沈墨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风雪深处,只留下门口几缕被踩乱的雪痕,很快又被新的风雪覆盖。
洞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暖黄的灯光驱散了冬夜的寒意,空气中还残留着之前群魔乱舞(杂草版)后淡淡的泥土和草叶清气。楚清歌正弯腰清理着角落里那只半人高的青铜丹炉。炉膛里还带着未散尽的余温,一股混合着焦糊味、药草清香和一丝难以言喻辛辣气的复杂味道袅袅飘散。她费力地将炉膛底部粘稠乌黑、冒着丝丝热气的废药渣铲出来,倒进旁边一个特制的厚实石槽里。
“呼——” 楚清歌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看着石槽里那堆热气腾腾、颜色诡异的“成果”,满意地点点头,“今天的‘黑玉断续膏’废渣成色不错,油光水滑的,改天给阿甲磨爪子正合适!”
窗台软垫上,赤羽把自己团成一个矜贵的黑色毛球,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半眯着的赤金色凤眸。它慢条斯理地啄饮着面前玉盏里清澈的灵液,姿态优雅得仿佛在品尝琼浆玉露,与这洞府里略显凌乱的烟火气格格不入。每一次低头啜饮,它身上那层幽暗神秘、隐隐流动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翎羽便随之微微起伏,在灯光下折射出深邃迷人的暗芒。
这光芒,像一根细小的刺,精准地扎进了角落里另一个小东西的心里。
水盆边,小朱朱正对着浅浅的清水,低垂着小脑袋。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它小小的身影:一身暖黄夹杂着褐色斑点的绒毛,蓬松柔软,唯独那根引以为傲的尾羽,此刻蔫蔫地垂着。它左看看,右看看,黑豆似的圆眼睛里盈满了水汽,写满了“生无可恋”四个大字。
“啾……” 它发出一声细弱蚊蚋、拖长了调子的叹息,小脑袋几乎要埋进水盆里。水里那只鸟,怎么看都像凡间田埂上随处可见的杂毛小雀儿,顶多是毛色更鲜亮点,体型更圆润点。再看看窗台上那位——通体玄黑,神秘高贵,羽翼间仿佛流淌着暗夜星河,连喝水的姿势都自带睥睨天下的气场。
“啾!啾啾啾!啾啾——!”(为什么!为什么赤羽是高级的暗夜流光黑!我就是土里土气的杂毛黄!这不公平!)小朱朱猛地抬起头,对着赤羽的方向悲愤地控诉起来,小翅膀激动地扑棱着,七彩的尾羽光芒也跟着急促闪烁,像一盏受了刺激的霓虹灯。
赤羽连眼皮都没完全掀开,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慵懒又充满优越感的轻哼,尾音拖得长长的:“哼唧——”。它终于舍得掀起一点眼皮,赤金色的凤眸斜睨着水盆边炸毛的小不点,眼神里充满了“尔等凡鸟岂能理解本座境界”的怜悯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聒噪。” 赤羽的声音清越又带着天生的冷感,像冰珠落玉盘,“血脉鸿沟,天壤之别,懂?”它优雅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用翅膀尖轻轻拂过自己胸前一片光滑如缎的黑羽,“此乃上古神凰血脉之辉,暗夜流光,万邪辟易。岂是某些…咳,”它刻意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小朱朱那身暖黄,“某些色彩搭配毫无章法、只会啾啾乱叫的凡俗羽色可比拟的?”
它歪了歪头,似乎在认真思考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类比,最终赤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慢悠悠地补上致命一击:“村头树枝上蹲着的五彩鹦鹉,都比你懂什么叫羽色协调与品味。至少人家知道红配绿,赛…呃,赛那什么。” 它一时没想起凡间那句俗语,有些卡壳,但这丝毫不影响它毒舌的威力。
“啾——!!!” 小朱朱彻底被点燃了!村头鹦鹉?!它堂堂寻宝朱雀,天赋异禀,未来可期,竟然被拿来跟那种只会学舌的傻鸟比品味?!悲愤、委屈、不甘心像火山一样在它小小的胸膛里爆发!它的小胸脯剧烈起伏着,暖黄色的绒毛根根炸开,整只鸟瞬间膨胀了一圈,像颗愤怒的毛球。
理智?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此刻它的小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变!必须变!变得比那黑煤球更炫!更酷!更拉风!
就在这热血(或者说鸟血)上头的悲愤时刻,一股新鲜出炉、带着奇异温度和各种复杂草药气息的味道,强势地钻进了它的鼻孔。那是楚清歌刚刚倾倒出来的、还在石槽里冒着丝丝热气的炼丹废渣!
那堆乌漆嘛黑、油光发亮、散发着焦糊辛辣气的东西,此刻在小朱朱被悲愤和“美羽”焦虑冲昏的头脑里,仿佛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改变!机遇!涅盘!就在眼前!
“啾——!!!” 小朱朱发出一声视死如归般的尖利长鸣,黑豆眼里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它的小翅膀奋力一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化作一道暖黄色的流光,在楚清歌惊愕的目光和赤羽骤然睁大的凤眸注视下,义无反顾地——
噗通!
一头扎进了那堆还冒着热气、粘稠滑腻的炼丹废渣里!
“喂!小朱朱!你疯了?!那不能——!” 楚清歌的惊呼卡在喉咙里,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晚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太出乎意料。
只见那堆黑乎乎的废渣表面,剧烈地涌动了几下,鼓起一个不断挣扎扭动的小包,伴随着一阵闷闷的、带着哭腔的“啾呜…啾啾啾…”(好烫!好粘!好臭!救命!)的哀鸣。
楚清歌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上脏了,赶紧伸手去捞。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团蠕动挣扎的黑色不明物体时——
哗啦!
一只湿漉漉、沾满粘稠黑渣的小肥鸟,终于奋力地从那“泥沼”中挣脱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站在了石槽边缘。
场面一度十分窒息。
小朱朱整个身体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油亮的黑色“铠甲”,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黑水。它的小脑袋甩了甩,试图甩掉糊住眼睛的渣滓,结果只甩出几道滑稽的黑痕。它茫然地、委屈地站在那里,像个刚从煤窑里滚出来的小苦力。
然而,当它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渺茫希望,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想看看自己那根宝贝尾羽时——
“唰!”
一道无法形容的、极其刺眼的光芒,瞬间刺痛了洞府内所有活物的眼睛!
只见那根原本只是闪烁着七彩流光的尾羽,此刻如同被打了十倍的强效炫彩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不再是柔和地流转,而是各自为政,以一种极其高调、极其饱和、极其辣眼睛的亮度,在湿漉漉、沾满黑渣的尾羽上疯狂闪耀!跳跃!碰撞!
那已经不是七彩了,那是……五彩斑斓的黑都形容不了的,一种突破想象力极限、足以闪瞎钛合金狗眼的、饱和度爆表的、仿佛把整个凡间染料铺子打翻又泼上了一桶荧光粉的——彩虹灾难!
这光芒是如此耀眼,如此具有侵略性,以至于洞府里暖黄的灯光都黯然失色,连窗外的风雪呼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时间仿佛凝固了。
楚清歌保持着伸手欲捞的姿势,嘴巴张成了“o”型,眼睛瞪得溜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根疯狂闪耀的“霓虹灯管”在视网膜上疯狂灼烧。
窗台上,赤羽那双永远带着三分慵懒七分高贵的赤金色凤眸,此刻瞪得前所未有的大,几乎要脱眶而出!它保持着啜饮灵液的姿态,玉盏还抵在喙边,但里面的灵液,却因为它这剧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撼,而——
“噗——!!!”
一道晶莹的水线,呈完美的抛物线,从赤羽尊贵的喙中喷涌而出,精准地洒在了它面前价值不菲的绒垫上。
“咳…咳咳咳!” 赤羽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顺过气,它伸出翅膀,颤抖地、难以置信地指向石槽边那个还在茫然甩头、浑身滴着黑水、尾羽却如同信号不良的巨型迪厅灯球般疯狂闪烁的小东西,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几乎能划破屋顶:
“五…五彩斑斓的——草鸡?!!”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洞府内死一般的寂静。
“啾?” 小朱朱终于甩掉了糊住眼睛的大部分黑渣,听见赤羽的尖叫,下意识地、带着点期待和忐忑,再次努力扭过小脑袋,想看看自己那“惊世骇俗”的新造型。
当它那被废渣糊得有些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在自己那根正以超高频率、疯狂轮播着赤橙黄绿青蓝紫、光芒四射、几乎能独立照亮整个洞府的尾羽上时……
“啾——!!!!!!!”
一声比刚才悲愤百倍、凄厉千倍、绝望万倍的、足以穿透云霄的尖叫,从小朱朱那小小的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的崩溃和生无可恋,让洞府角落那几株刚跳完广场舞、正在休息的杂草都吓得集体一哆嗦!
它小小的身体猛地僵直,然后直挺挺地、像根被雷劈中的木头桩子,直直地向后倒去——
噗通!
再次栽回了那堆它刚刚奋力爬出的、热乎的、粘稠的、散发着奇异味道的炼丹废渣里。这次,连挣扎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小截闪烁着疯狂七色光芒的尾羽尖,在黑色的废渣表面,绝望地、有气无力地……抽搐着。
赤羽看着那截在废渣里微微抽搐的七彩“灯管”,又低头看看自己被喷湿的绒垫,最后把目光投向已经石化、表情一片空白的楚清歌。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刻薄话,但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极其复杂、包含了震惊、荒谬、嫌弃以及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幸灾乐祸的长长叹息:
“唉……”
这一声叹息,在寂静下来的洞府里悠悠回荡,伴随着石槽里那截还在抽搐的七彩尾羽尖,以及洞府角落防魔阵阵眼处,不知为何似乎又比刚才更亮了一分的、活泼跃动着的淡红色光芒,构成了一幅难以言喻的、荒诞绝伦的深夜图景。
风雪拍打着门窗,呜呜咽咽,像是在为某个小东西逝去的“美羽”梦想,唱着凄凉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