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思过崖那令人窒息的区域。直到跑出老远,山风裹挟着草木清气扑面而来,她才敢放慢脚步,胸口却依旧堵得发慌,沈墨最后那声低沉的“等我”还在耳边反复回响。
她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沉重的画面和声音甩出去,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几个时辰后,戒律堂前可能发生的场景——冰冷的锁链,飞溅的鲜血,还有沈墨那张或许会因为剧痛而失色的脸……
“不行,不能想!”她猛地停下脚步,对着路边一块无辜的石头踢了一脚,吓得一只路过的灵兔仓皇逃窜。“他可以的,他说了让我信他……”她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与此同时,戒律堂前的广场已被肃穆而压抑的气氛笼罩。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在晌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四周站满了神色各异的弟子和面容肃然的长老。没有人喧哗,只有一种无形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寂静。
严律长老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方,他身旁,两名执戒弟子捧着一个乌木长盒。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两条婴儿手臂粗细的锁链,通体呈暗沉的玄黑色,表面镌刻着无数细密繁复的银色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令人灵力运转都为之滞涩的寒光。这便是锁灵链,仅仅是看着,便让人心生寒意。
时辰将至。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墨在一队戒律堂弟子的“护送”下,缓缓走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弟子服,步履沉稳,背脊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在某个方向似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那里,楚清歌正混在人群边缘,死死咬着下唇,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四目在空中短暂交汇,沈墨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很快便移开,仿佛只是无意间掠过。
楚清歌的心却因为这一瞥而狠狠一颤。他看到了,他知道她在这里。
沈墨走到广场中央,在严律长老面前站定。
“沈墨,”严律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你自愿佩戴锁灵链,以证心迹,安宗门。可有反悔?”
“无。”沈墨的回答简洁有力,只有一个字。
严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决绝取代。他不再多言,对身旁的执戒弟子微微颔首。
两名弟子上前,神色凝重地取出锁灵链。那玄黑色的链身一离开乌木盒,周围的空气仿佛都瞬间降低了温度,离得近的弟子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师兄,得罪了。”其中一名弟子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墨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将周身最后一丝灵力波动也彻底收敛,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两名弟子分立左右,深吸一口气,运转法诀。那两条锁灵链仿佛活了过来,符文次第亮起,散发出更加刺骨的寒意。它们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缓缓悬浮而起,链尖对准了沈墨背后两侧的琵琶骨位置。
全场寂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楚清歌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地向前挤了挤,却被前面的人墙挡住。
就在这时——
“嗤!嗤!”
两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硬物穿透的闷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那两条锁灵链,以一种蛮横而残酷的方式,精准地刺穿了沈墨的琵琶骨!暗红色的血珠瞬间从伤口处沁出,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袍。
“呃……!”
一直平静如水的沈墨,在那锁链贯体的瞬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震!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逸了出来。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因为突如其来的极致痛苦而骤然收缩,额头上青筋暴起,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了苍白的脸颊。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不仅仅是血肉被撕裂,更像是灵魂都被那冰冷的锁链钉穿!链身上那些激活的符文如同无数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经脉、骨骼,甚至……识海!
更可怕的变化随之而来。锁灵链穿透他身体后,首尾自动扣合,形成一个完整的环。链身上的银色符文光芒大盛,一股强大无比的封禁之力如同潮水般涌入他体内,粗暴地将他丹田内奔腾的灵元强行压制、封锁!
灵力流转被硬生生截断!
原本充盈四肢百骸的力量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慌的虚弱和空洞。
沈墨挺拔的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他死死咬住牙关,下唇瞬间被咬出血痕,才勉强稳住没有倒下。但任谁都能看出,他正在承受着何等非人的痛苦。那冰冷的锁链不仅穿透了他的身体,更仿佛抽走了他作为修士的根基。
整个广场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不少女弟子不忍地别过头去。就连一些原本对魔体心存芥蒂的弟子,此刻脸上也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楚清歌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才能不让那声惊呼冲出口。她看着沈墨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看着他因为强忍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衣袍上那刺目的血迹,只觉得那锁链仿佛也穿透了她的心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严律长老看着沈墨的模样,古板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只是冷声道:“锁灵链已戴,封汝九成灵元。望你谨记今日,好自为之!”
沈墨没有回应。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那因为剧痛而翻涌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隐忍和……一丝更加冰冷的坚定。他尝试调动了一下灵力,果然如同泥牛入海,只剩下微弱的一丝在经脉中艰难游走。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挺直了那被锁链贯穿和灵力被封双重压迫的脊梁。
目光,再次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越过人群,落在了那个捂着嘴、眼圈通红、正死死望着他的少女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了片刻。
然后,在无数道复杂的视线注视下,他拖着那沉重无比、时刻散发着封禁之力和刺骨疼痛的锁灵链,一步一步,缓慢却异常稳定地,朝着给他安排的、新的囚禁之地走去。
金属链条拖过汉白玉地面,发出沉重而刺耳的“哗啦……哗啦……”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击在众人的心头上。
楚清歌看着他那即使在如此境地依旧不肯弯折的背影,看着他每一步迈出都仿佛承受着千钧重负,却依旧走得笔直,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没有去擦,只是透过模糊的视线,牢牢盯着那个身影,直到他消失在戒律堂侧殿的阴影里。
“哗啦……哗啦……”
那锁链拖曳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