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仓库。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成了最深的恐惧。
一个化装成码头搬运工的队员,借着搬运麻袋的间隙,低着头,快步与另一个正在擦拭黄包车的“车夫”擦肩而过。
“不行,靠不近。”
“外围是宪兵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交叉火力,没有死角。”
“仓库顶上,至少有四个观察哨,看到了反光,应该是狙击镜。”
“车夫”点点头,没有说话,拉起黄包车,慢悠悠地走向了另一个街口。
在那里,一个卖香烟的小贩,正不耐烦地驱赶着一个赖着不走的乞丐。
情报,就在这一次次的接触,一次次的低语中,被艰难地传递着。
最终,所有的信息,都汇集到了韩雪的手中。
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天罗地网。
这四个字,是她对三井仓库最直观的评价。
这已经不是一次常规的渗透或者破坏任务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一个为所有试图靠近者准备的,血肉磨盘。
就在韩雪的内心,被一股无力感笼罩时。
更糟糕的消息,传来了。
“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码头的喧嚣。
一列黑色的轿车,如同黑色的刀锋,蛮横地停在了仓库门口。
车门打开。
一名穿着风衣,戴着白手套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冰冷而残忍的气场,就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影佐龙一!
韩雪手下的一个队员,在远处茶楼的二楼,透过窗户的缝隙,看清了那张脸。
他的手,猛地一抖,险些打翻了茶杯。
影佐龙一竟然亲自来了!
这个日军特高课的课长,上海滩所有抗日力量的噩梦,竟然亲自坐镇到了这个小小的仓库!
这已经不是“重要”可以形容的了。
这代表着,仓库里的东西,其价值,已经达到了让影佐龙一都必须寸步不离的程度!
韩雪的队员,冒险将望远镜的倍率调到最大。
他看到,随着影佐龙一的到来,更多的特高课便衣从阴影中走出,接管了仓库核心区域的防御。
几个被厚重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形状的金属箱子,在重兵的押运下,被小心翼翼地搬进了仓库最深处。
队员的耳朵,捕捉到了几个飘散在风中的词。
“转运……”
“陆军部……特批……”
“绝密……”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韩雪的心上。
她终于明白,“幽灵”给她的,是一个何等恐怖的任务。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她和她团队所能处理的极限。
强攻?
那不是战斗,那是单方面的屠杀。
他们所有人加起来,可能都冲不破宪兵队的第一道防线。
怎么办?
韩雪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第一次,对“幽灵”的指令,产生了动摇。
这真的是可以完成的吗?
还是说,“幽灵”根本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只是下达了一个想当然的命令?
不。
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一个能拿出盘尼西林技术的人,一个能看穿人心,提前设下考验的人,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韩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她不知道。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直面影佐龙一的部队,更加折磨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传递给那个神秘的“幽灵”。
她来到联络点,通过一个只有她和少数核心成员才知道的,极其隐秘的备用渠道,将新的情报,用最简洁的暗语发送了出去。
【目标防御等级为‘堡垒’。】
【‘毒蛇’已入巢。】
【任务无法执行,请求指示。】
发送完这三条信息,韩雪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坐在那台小小的鼓风机前,死死地盯着它。
等待。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等待那个神秘人的判决。
是放弃?
还是……有更疯狂,更她无法想象的计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暗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韩雪甚至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心跳声。
……
法租界,安全屋内。
林烽的意识,沉浸在【上帝视角沙盘】中。
他看着代表影佐龙一的那个,比普通红点更加深邃,甚至带着一丝黑气的特殊光点,缓缓进入了三井仓库的模型。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反而,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很好。
鱼,不仅咬钩了。
连负责看管鱼塘的渔夫,都被吸引了过来。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当然知道那里的防御有多森严。
事实上,沙盘上标注出的防御细节,比韩雪的队员侦察到的,要详细一百倍。
他甚至知道,在仓库地下,还有一个连接着黄浦江的秘密排水暗道。
那是特高课给自己留的,最后的退路。
也即将成为,他们的死路。
【叮!】
系统界面上,弹出了“燕子”发来的情报。
【任务无法执行,请求指示。】
林烽看着这行字,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无法执行?
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就是要让韩雪,让那个组织,清清楚楚地认识到,在绝对的力量和布局面前,他们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力。
他要的,不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合作者。
他要的,是一把刀。
一把听话的,锋利的,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刺出去,哪怕会折断的刀。
现在,是时候给这把刀,下达第一个,真正的指令了。
一个,足以让她感到恐惧和绝望的指令。
“系统。”
林烽在脑海中,冰冷地开口。
“以‘幽灵’的名义,向‘燕子’发送新指令。”
他没有给韩雪任何解释。
也没有安抚她的情绪。
信任和感情,是这个时代最廉价的东西。
只有命令与服从,才是永恒的真理。
【指令内容如下:】
【东区,一号码头,日军燃料补给仓。】
【明晚,凌晨两点整。】
【引爆它。】
【用尽一切办法,制造最大规模的混乱。】
【这是命令。】
【完毕。】
……
闸北区,照相馆暗房。
死寂的等待,几乎要将韩雪的神经压垮。
就在她快要控制不住,想要再次发送信息询问的时候。
嗡——
那台安静了许久的微型鼓风机,毫无征兆地,又一次发出了轻微的,却无比清晰的转动声。
韩雪猛地抬起头,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瞬间清醒!
她扑到桌前,颤抖着手,记录下那串决定命运的电码。
当最后一个字符被翻译出来时。
她看着纸上的那几行字,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东区……一号码头?
日军燃料补给仓?
引爆它?
韩雪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个地方,她知道!
那里储存着日军海军陆战队至少半个月的燃料用度!旁边,就是一个日军的陆战队兵营!
去引爆那里?
用尽一切办法?
这……这不是声东击西!
这是飞蛾扑火!是自杀!是拿整个小队的命,去听一声响!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台已经停止转动的鼓风机。
【这是命令。】
最后那四个冰冷的字,像四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