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将长剑负于身后,望着那几匹死状凄惨的骏马,轻轻一叹:“走吧,既然已经寻到了将军墓的所在,就得尽快毁去,莫让其中邪物现世祸害人间。”
此时,顺安镇内。
厅堂中,孔平仍跪在原地,面对满屋尸首,心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悔恨与自责。
王慧在一双儿女的扶持下坐在椅上歇息,目光时不时落在丈夫身上,只余一声声低沉的叹息。
他在诸葛内门本就地位平平,如今酿下这般大祸,不知门中长老会如何处置。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开口求情。
一则出于对内门规矩的敬畏,二则,也是因这满镇无辜亡魂压在心头,让她无法坦然。
张之维双手托腮,听着院外传来的阵阵厮杀声,低声喃喃:“苏师兄怎么还不回来?那头铜甲尸……真能斩得掉吗?”
起初他确实心惊胆战——那些化作僵尸的镇民实在太多,且个个癫狂至极。
他曾亲眼看见一名下半身已被啃噬殆尽、只剩森森白骨之人,竟以双臂撑地,飞速爬行而来,血红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仿佛他是盘中热食。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竟无一只僵尸能踏入庭院一步。
门前那两尊血煞将军如铁塔般矗立,手中大刀挥动间煞气纵横。
凡是被刀风扫中的僵尸,体内阴秽之气瞬间崩裂,当场倒地化为灰烬。
此刻,两位纸人前堆积的灰烬已厚达数尺,而围攻而来的尸群也渐渐稀疏下来。
白柔柔轻拭手中玉白色长剑,听罢抬眼望向晴朗夜空,语气笃定:“苏师兄手段通玄,区区一头铜甲尸,岂有逃脱之理?必定已伏诛无疑。”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张之维转过头,面露不解。
毕竟谁也没真正见识过苏荃的实力。
门口那两名血煞将军虽强,却终究只是傀儡,并不能完全代表主人修为。
“老祖宗说的呀。”白柔柔一脸理所当然,“老祖宗都说他厉害,那肯定就是厉害。”
张之维一时语塞。
所谓老祖宗,自然是指诸葛青风,这话他不敢接,也不知该如何接。
“白……师妹。”
终于,王慧迟疑着开口,语气不再如从前那般充满敌意:“你说……孔平若回内门,会落得什么下场?”
几十年夫妻情分,哪能说断就断。
白柔柔看了一眼孔平佝偻的背影,沉默片刻,终是轻叹:“这次……师兄闯下的祸实在太大了。”
“整座顺安镇,近万人命,哪怕他只担三成因果,这份罪业也重得难以承受。
内门律法森严,等着他的惩罚绝不会轻。”
“师姐,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王慧低头不语,良久才抬起头,欲言又止:“我……算了,不说了。”
她原想随丈夫一同前往内门,同生共死也好有个照应。
可想到身旁这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婆……”
终于,一直跪着的孔平缓缓开口,声音微颤:“别再为我操心了。
这错是我犯的,该由我来承担。
你照顾好孩子们就行。”
“现在内门恐怕早已知晓此事,最多三日,门户便会再度开启。
到时,我会亲自进去领罚。”
王慧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最终垂下眼帘,未再言语。
压抑的静默并未持续太久。
天际忽现一道微光掠影,伴随疾风卷入庭院,苏荃自夜空中翩然落下。
“苏真传!”
“苏师兄!”
张之维与白柔柔立刻起身,异口同声问道:“那铜甲尸……可除掉了?”
“已彻底了结。”苏荃微微颔首,“神魂俱灭,肉身焚为劫灰,纵有通天手段,也不可能再起死回生。”
“太好了!”张之维顿时松下一口气。
龙虎山与茅山上虽常有纷争,但归根结底皆属正道,心怀苍生。
倒是白柔柔并未多言,只是看向苏荃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仰。
诸葛内门向来避世隐居,向来秉持一个念头:凡尘生死,于我无涉,唯有路过时顺手搭救一二罢了。
这些年她一直潜心于内门修炼,少涉尘世,不通人情,倒也未曾生出什么复杂心思。
孔平此时起身,望向苏荃的眼神满是感激。
“不必忙着谢我。”苏荃冷哼一声,语气清冷,“铜甲尸虽灭,你背负的业障却一分未减。”
“我明白。”
孔平苦笑,“但能亲手斩去祸源,让它不能再害人,我已无憾。”
苏荃默然注视他片刻,终究未再多言,侧过脸去不再看他。
张之维环顾厅中气氛,轻叹一声,拱手道:“既然事已了结,那小道便告辞了。
还需尽快赶回龙虎山天师府,向师尊禀明前因后果。”
“且慢。”
正要迈步离去,苏荃忽然出声拦下。
“呃?”
张之维脚步一顿,神色略显戒备地望向她:“苏真传,此地可是诸葛家的地界,况且白师姐还在呢……”
啪——
话音未落,脑门已挨了一记清脆巴掌。
“瞎琢磨些什么?”苏荃冷眼一扫,“我要真想取你性命,岂会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早等你出了镇子,飞剑一出,取你首级如探囊取物。”
“啊?”张之维捂着发烫的额头,嘴一瘪,委屈巴巴,“那你到底想怎样?”
“你走的,不是正统丹道吧?”苏荃上下打量他一眼,直言不讳。
她早以阴阳眼窥探过,此人周身灵气涌动,却与丹道修行截然不同。
这般修法,纵使能练出堪比炼精化气的威能,却注定无缘长生。
这已完全背离了丹道根本——只修法力,不顾性命!
“你竟看出来了?”张之维瞪大双眼,仿佛隐秘被人戳破。可对上苏荃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终究泄了气,低声道:“如今天地灵气日渐衰微,哪有几人能像你这般得天独厚?”
“我虽有些资质,但在这样的世道下,若执意走丹道,恐怕一生都难踏入炼精化气之境。”
“若无法凝出胸中一口真炁,待到末法真正降临,魂魄便会随最后一点灵机一同湮灭。”
言语间尽是无奈。
这也是为何越来越多的人另辟蹊径。
像九叔那样的人,天赋本不差,若在灵气充盈的年代,哪怕成不了天仙,修个三五百年寿元也不难。
可如今乾坤枯竭,谁也不知道末法何时降临——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
一旦那时还未凝炁入体,所有依仗灵气的修士都将灰飞烟灭:肉身腐朽,神魂俱散。
因此,敢在这时代坚持丹道者,非大才即大勇!
“所以你就选了这条四不像的路?”苏荃挑眉,终于明白后世为何仍有修行者存世。
人类,终究是最善于变通的生灵。
天地不容修行,便自己开出一条能在绝境中前行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