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挥动手中的扇子,当然他不可能给我扇风,所以我只能坐在旁边,潜藏于屋檐落下的阴影中,面对这里湿热的空气,汗滴从额头析出,顺着脸旁轮廓滴在领上。
“要是这里是秋天或春天,我可能会更爱这里。”我说道,啃一口西瓜。
村长停下摇晃的竹椅,手腕的扭转也随之歇住,转头看向我,蔼然一笑:“你们是城头来嘞,城头条件那么好,放弃好日子不过,跑来巴倒山里头嘞生活,我硬是想不通哦!”
“村里有啥不好,我看你挺闲适的。”
村长摇摇头,“你只看到了安逸的一面噻,我都老咯,该享福的年纪咯,不过还是要做农活。”他拿扇子指了指远处的一块苞谷地。
我无所事事,“不干活不就行了,我要是你,我就拿着子女送的钱,整天困了就睡,不想起床就不起,睡到人间饭熟时。”
“你是读了书嘞,该懂噻,我们国家嘞人对土地嘞感情重得很哦!说老实话,我种庄稼也赚不到几个钱,但是一天不摸锄头就心头慌,搞惯咯。年轻人嘞想法跟我们这些老古董不一样,我晓得。不过你才好小个年纪,不想倒拼一哈,就只想倒耍,这要不得噻!”
谈到这种问题,我来劲了,那种感觉好像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人活着是为了什么?除了衣食住行,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变得有钱,为了家人幸福,为了让人瞧得起。我不否定,但是我能力有限,能照顾好自己的感受已经很好了。如果问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我可能会回答,我想累了就躺下休息,做自己喜欢的事。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假如为了赚钱,要不停的学习、工作、加班,累死累活,那么我到底在抓住金钱,还是金钱在掌控我?我坚决不做生活的奴隶,我要活出自我。”
我知道我是天真的,但是我总得天真一把,就像果子在熟透之前总得青涩一回。
村长笑小笑,扇子重新扇起,不太想和我在这个话题深究下去,继而转移道:“你又不是看破红尘、躲在山卡卡头嘞隐士,一天到黑耍起,早晚要耍得心慌噻!”
“唉,”村长拿扇子拍了拍我的手,脸微微凑近,小声说:“你晓得小馨为啥子喜欢往山卡卡头跑不?因为她爸妈一天到黑管得严,催到学习、催到写作业,她遭不住管束,所以就偷跑到我这儿来看连环画噻。”
我感同身受、深表同情,“现在小学生都抓这么严了,离谱。”
“我也这么觉得噻,细娃儿在该耍哈子的年纪就得耍哈子!说老实话,我一听到她妈说要报那些啥子补习班,我脑壳都痛哦!”
“理解,我也头疼。”我突然担心,等我亲生父母回家发现我一整个暑假基本没去补习班,我会受到何种优待。
村长又拿扇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讲这些不是吃饱了没得事干跟你摆龙门阵哈,我是想说,读书、工作这些,你各人拿主意。不过我觉得,你这个年纪,完全可以胆子放大点,去追点儿巴适的东西噻!”
“啥巴适的东西?”
村长歪着头,嘴巴也歪起来,一只眼瞪着,一只眼挤着,滑稽、可笑的老顽童表情,暗示他的意思不简单。
我偷偷瞄一眼正在几米远的地方的魏语,她面朝一个小屋子,其实是狗屋。狗屋不是蜡笔小新里小白的那种矮小,有一个房间那么高,门口是一个铁门。
魏语就站在那里,双手抓着铁门,下巴垫在上面,冲里面奶凶的鬼叫:“汪汪汪”
据村长说,他家养了只小狗,小狗性格软弱,不是很凶。所以小狗面对魏语的挑衅,只是象征性的回应几声。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我能听出小狗的畏怯和慌张。估计狗屋里头,那只可怜的小狗正蜷缩在角落,双目颤抖,惊恐这个人类外皮的物种为什么学它同类的发音。
我有点冒汗,放低音量的说:“你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村长也放低声音,“口是心非,我懂我懂噻!我年轻那会儿,也像你恁个害臊。不过你比我当年强多咯,你都已经搞到手咯!”
“我没到手,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爪子可能哦,你们都打啵儿咯!”
“不是!”我扭捏起来,“你看错了,我们没亲上,虽然我们亲过……但我们真不是那种关系啊!”
村长被我说的一头雾水,思索好一会儿,才半懂的对我昂昂脑壳,问道:“你们两个摆的啥子关系哦?比朋友还好,但还没成恋人噻?”
“是的!”我竖起大拇指,差点没说出那句“恭喜你,学会抢答了。”
村长像是准备看一场好戏的电影院观众,看完发现看了个烂片,叹一口气,脑袋靠在摇椅的护颈上:“喜欢就去追噻,有啥子话直接说嘛!有啥子不敢讲的,不想说就直接啃就是咯!扭扭捏捏的话,最后啥子都捞不到!”
“我知道,我知道啊。”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
道理都懂,我不是傻子。我也知道自己一直犹犹豫豫,只会拖延时间。比起太过遥远的恐惧,我还有一个在乎,那就是我希望我的第一次心动告白是与众不同的。若是简单一句话就达成,未免过于平凡。
我望着魏语纤细的背影,一头长发柔顺垂落,好似一首轻柔的诗。看她趴在门上,对着狗屋内发出神经质的鬼叫,那种不受约束、自由散漫的甜妹气质。
心底的涟漪泛起一圈又一圈,树叶收集平静的声音一头扎进泥土。太阳斜照,有她存在的记忆由光构成,洒脱的由着风,从田野的那头捎到另一头。
好似南柯一梦,17岁对这个夏天的希冀从飘忽不定的云层渗下来,整座山的枯木、新绿回旋着某类恍惚,有关于一枚山楂果实发红的秘密。
我失神好久,才说:“我如此在乎,才如此踌躇。她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所以我希望我们的开始是特别的,尽管我知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但是我还是希望我们的开篇如同枝叶纹路一样,独属于我们。”
村长愣了愣,“要说稀奇噻,我们村头还真摆过一个故事嘞,你想听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