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着那座陶瓦房,“那里面有人住吗?”
迟羽望过去,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说道:“建在河边,房子看着面积也不大。我是去过农村的,有些老人会找一片无人用之地自己砌砖盖瓦,过上类似隐居的生活。但这门口的木闩是安在外面的,墙上也没挂一些玉米之类的农作物。可能不是用来住的。”
“不是用来住的就好,站别人家里还怪尴尬的。”
“嗯嗯,而且还不远,下个坡就到。你抓紧了。”
话音未落,甚至没给我一个调整呼吸和坐稳的间隙,她已毫无衔接的蹬开了撑脚。
车头猛地一转,车身猝然拽离了平衡点。
横出沥青路,世界陡然倾斜。
车头驶入坡面下沉,导致车尾抬高,我感受到一种被拉着脊椎向上提起的失重感。
情急之下,我几乎是下意识的,搂住她的腰肢。侧过身,将整个左肩和胸膛紧紧地贴上了迟羽的后背。
脊骨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清晰地抵在我的胸膛下方。
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发出沉闷而短促的撞击声,仿佛骨头在呻吟。
车身剧烈弹跳颠簸,每一次轮胎与凸起石块或深陷的沟坎接触,都像是一次小型地震,通过冰冷的铁架毫无缓冲的传导至我的尾椎。
呼啸的风声中,我捕捉到她沉稳有力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像沉闷的鼓点敲击我的胸腔,奇异的节奏感,莫名令我心安。
车身到走后趋于水平,她刹车猛的一捏。
“嗤——嘎!”
刺耳的摩擦声撕裂空气,惯性的作用让我整个人狠狠向前掼去,犹如脱手滑落的香皂,毫无间隙的紧紧贴合在她柔韧而年轻的脊背上。
鼻尖清醒的感受到她的蝴蝶骨那微微凸起的弧度。温热的,带着独特气息的体香,如同蒸腾的湿气,强势漫入我的鼻腔,攻城掠地。
一时间,我恍了神。
直到完全停止,风的呼啸与泥土的窸窣如潮水般褪去,我也未能缓过来。手臂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僵硬得如同焊住。
时间似乎只过去了一瞬,又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她轻轻动了一下肩膀,我才后知后觉的抽开。
“怎么样?我技术还不好?”迟羽炫耀的说,将脚蹬踢下来。
“有一个人,她开车从来不会令我胆战心惊,就算我闭着眼睛,我也不会恐惧,更不用担忧什么。”这句话我也只是心里过一遍,并未说出口。
雨势相较下坡前似乎稍微汹涌了些,纷纷落下若鹅毛,不至于淹没我,使我不能痛快呼吸。
但是其飘忽的雨点扑打我的脸颊,结成看不见的透明水花,再凋零似的匀开了。我如同钻入凌空的雾中,却难以描述的沉重。
下车,我们站在双开木门前,陶土瓦超出屋顶约两分米,不够我们遮风挡雨的。
迟羽一手扶着门,稍有点吃力的将门闩木棍拔出来。原先扶门的手轻轻一推,半扇门面洞开一块四边形的入口。
一股刻板印象里老仓库固有的陈旧,夹带些许发霉麦杆的土味儿迎面而来。
这鬼天气,屋内远比外景阴恻,本就算不上耀眼的天光投射到夯土地面,像勺子,挖出一个门框形状的模糊虚廓,虚廓之外暗无光色。
迟羽一脚踏进去,从门框大小的轮廓斜扎入阴影,毫无忐忑,仿佛她习惯这样闷头闷脑的摸索,所以也就无可抓出心思去忖度未知的事物。
我也进去了,站在门口,着实没有什么探索的欲望,只感觉里面比外面更加湿冷。
忽听得合页嘎吱的嗤响。
另一束光亮从侧面斜斜落下,更为恢宏的。屋里顿时被点燃似的,终于能够清晰的洞察到每一寸角落的大小细节。
我扭头看去,还有一扇窗户镶嵌在朝河的那一面墙,大小占据了墙面的大部分面积,窗门向内平开。
来自遥远的地方吹来的风,缝合细雨的沉郁灌进来,流过她垂落肩头的秀发、我的手间。
窗外,河流波澜不惊,浅浅的涟漪浮泛于河面。雨点密密麻麻的,坠入一层层水纹的边缘,开出破碎的白色小花。
河段中间位置似乎建设了什么水下设施,四根粗壮木桩呈正方安置,各缠绕麻绳,看着非常结实。绳子就像低头喝水的长颈鹿扎入水底。
岸边基本没什么树植在雨中飘缈,杂草满地。
一只白色山羊如一座单薄的石像,静静站立在河边,四蹄像是陷进去似的,一动不动。它若有所思的望向雨天,也不知会不会有湿润飞进它孤独的双眼。
惝恍之乌云遮覆半边天,所有的画面局限于一扇内平开的老木窗,铅色的风景却如同没有竟时的胶片电影一样,沉寂着传导一种无声无息的动态。
于是我愈益觉得自己蜷缩在井盖之上,穿透孔洞去窥窃不属于我的色彩,搅乱的思绪有如下水沟一样晦暗。
迟羽陪我凝望窗外许久,手有点酸了,拉了拉将窗门卡到最大幅度,再寻常心的拍了拍手心的灰。
一边搓着手掌,一边打量室内软装的眼色,步行至我身旁。
“注意到这个大轮盘了没有?”迟羽说。
我愣了愣,微微低头,发现靠近窗台,伫立着一座木条輮制而成的辐条状轮盘,形似船舵。
“怎么了?”
“我猜这里面一定有玄机。”迟羽伸手抚摸轮盘粗糙的边缘。
“盗墓小说看多了吧你……”我习惯性的揶揄,可当我再一次眺望河段两边的木桩,突然觉得并非不可能:“我也没怎么见过,这东西应该就是用来操控沉在河里的渔网的。你一转动这轮盘,绞动缆绳,网子就该升上来了。”
“那我可得试一试。”说着,话音未落,双手已经像钳子一样,急不可耐地抓住辐条边缘的齿轮。
“喂,这是别人的东西,说不定就住这附近呢。被逮到,你不怕打死你?”
“怕什么,”她双手已经在发力,轮盘轻微的旋转一丝幅度:“拉上来,我们再给它放下去。”
我喟叹,奈何向来不喜欢插手他人的决定,只好由着她了。
迟羽有些费力,腰背弓起,双脚蹬地,可轮盘依旧迟缓,河面上也不见得什么动静。
“这东西看起来简简单单,操作起来怎这么费劲呢。”她吃力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