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我愈发看着他不动安然的眼睛,眼白竟无一处血丝,直勾勾像是温和的手术刀一样的眼神,愈发将我此时的不安解剖。
刚才我还差点以为他真是没有脾气的老好人,但他在屋内和迟羽吵架可不是这么温和,咋一出门就换了个人似的?
不对劲。
如果他是那种只敢对亲近之人发泄负面情绪的混蛋,究其细节,也对不上号。通常来说,对内跋扈对外收敛的人不是因为爱大家而不惜小家,而是利用了亲近之人不会反击的这一特质而肆虐横行。
但迟羽不像是唯唯诺诺之人,要是这男的敢扇她一巴掌,我相信以她现在的性格,能当即掀桌子开启角斗模式。
那就说不通了,这男的到底为什么要对我如此礼态?
于是我开始惶恐,正是因为这是件想不通的事,所以一切负面的可能便跃然浮现脑海。坚信人本病态的我,不由得浮想联翩,格外关注他的口袋,会不会藏着一把刀?
又咽了咽,我打问:“你以为你很温文尔雅吗?你平静的样子最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鬣狗,随时会咬断我的脖子。”
“这个我后面会向你解释的,”男人竖起大拇指,不是给我点赞,而是横向指了指楼梯,“我们换个地方说。”
“说什么?”
“总有事情值得我跟你说。”
“不就是想揍我吗?磨磨唧唧不痛快,效率?”
“你要是这样,我很为难,因为我给自己的评定可不是只会动粗的彪汉。”
我头疼……
“兵贵神速,是兄弟就来砍我。”我这么说不是无所畏惧,而是楼道有监控,想必他会下手轻点。
男人依旧不依不挠,手臂垂下,手腕转动,指关节轻微敲了敲他身后的门,“我就在这揍你,会吵到门内的女生。男人用男人的方式解决争端,女人就负责貌美如花和安心养家即可。我不想把女性牵扯进来,如果你是男人的话,就请配合我。”
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我不服,我也想嫁妇随妇,每天相妇教子。凭什么女人做家庭主妇就是贤惠,我想做家庭主夫就是吃软饭?
“我是女生。”我恬不知耻的说道。
男人不为之好笑,仍旧波澜不惊:“如果你是人的话,就请配合我。”
“我如果不是人呢?”这句话我没说,感觉就算说了,他也能换个方式忽悠我。
“不放心的话,地点你可以选,”男人退一步说道:“别太远。”
就跟好多个推销策略一样,资深的推销员会与客户僵持许久,然后故作认输的让步,从而使顾客认为自己占了便宜。
我也中了这个套路,心想,自己选个有监控,最好有行人经过的地方。大庭广众,他难不成能杀了我?但凡他敢危及我的生命安全,我马上大喊大叫,大不了撒腿就跑。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
“行,就楼下吧。”我记得那边有监控,且靠近小区大门,小区就那一道大门,总归有些行人出入。
……
……
小区静的出奇,不知哪家窗户飘出来做菜的香气,锅铲翻炒与炉火摇曳,于这静谧里隐隐约约。一只散漫的野猫拖着低垂的尾巴从二楼窗台跳下,落地时轻巧,继而钻进了转角。
电线杆腰部挂着的照明灯勉强照亮了脚下一小片,再往外延伸便只得眯眼分清成排挨着围墙的三色垃圾箱,箱口堆满了鼓鼓囊囊的垃圾袋,路过的老奶奶抖嗦着陈皮的皱手,搅动木夹子翻找可回收品。
我定睛瞧见保安亭檐一枚摄像头对准我们这边,稍稍舒了口气。
我们站在楼栋门口的绿色铁皮门前,门始终敞开,几乎不存在门禁这一说。
好想点一根烟,望着寥空黑夜,我竟冒出这样的想法。思索,自己多少是沾上烟瘾了。
男人肩膀斜倚着水管,水管笔直的贴着楼栋粗粝的黏土红砖墙面,像是枯味的脉络,贯穿老楼。每家每户的废水皆经管道排出去,接地的那一截有些松动了,水滴从管口边缘落到地上,溅到他的脚踝,他也毫不在意。
“说吧,”男人面不改色,开口道:“她哪点吸引你?”
我以为会问什么呢,前面把格局拉这么高,到头来依旧是一些掰扯的俗套老话。
“我不爱她。”我很不负责任的说了句实话。
男人眼睛微微一怔,惊讶转瞬即逝,神色沉稳依旧。
“不爱么……单纯的泄欲?”
我犯难,“我没做成。”
“我相信你。”
“哈?”我不敢置信,这种简单却象征羁绊的话竟出自一个完全没理由说出这句话的人之口。
男人歪了歪头,眼珠子一转,斜眼看我:“她说过,很多细节都跟我说了。我了解她,她完全可以说出来气我,但是她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你不会因为她的不忠而恼羞成怒。”我搬出我偷听到的话。
“对的。”男人慷慨承认。
我惊讶的眼睛快瞪出来了,本以为这种人格只有日本电影里才会出现。
“我没有那种杏癖,”男人解释说:“我不会因此恼怒,是因为我不爱她了,早就不爱她了。”
“不爱她……”事情似乎更复杂,我有点转不过来,说道:“那你还跟她吵那么凶?”
“那是出于我对我自己的理念的维护,“男人说:”当我有一天发现我不爱了,我应该果断结束这段感情吗,似乎不应该,人在格外珍重的东西面前皆优柔寡断。哪怕我笃定我不爱了,我也不能一口气斩断感情。”
“这个我懂,”我立即对这个男人充满不屑,“假扮好人,你若甩了她,你就是这段关系中的坏人。等对方提分手无非是抢去道德安全位,且缓解心里的愧疚,这样也好受一点。”
“不是,”男人否决:“因为她是个好人,这样的好人不应该我甩了她,而是她甩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