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羽的男朋友,或者称呼为新任的前男友也无妨,把道德的积木搭建的工稳精巧,以至于最后坍塌也怪罪不到他身上。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尽心尽力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没给我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原因,他活得太注重表现,即使不爱也要把自己包装成爱到最后无可奈何的地步。我清楚,他清楚,恐怕迟羽也清楚,他们的这段关系就是彻头彻尾的荒诞。最后迟羽以红杏出墙而落下恶名,男人一身轻松的离开,人们只能看到表象,所以他成功了。
迟羽为什么会找到我?我咬紧了牙关,暂且不去思索新得出的假设,倘若迟羽找我只是单纯发泄对她男朋友的不满,那么又是谁招致迟羽这么做的?必定是男人将迟羽这个女朋友当作只是个需要妥善处置的概念,而非活生生的人,内心将这段关系“博物馆化”,不彻底的态度维持关系,消耗了迟羽的耐心,迟羽才会心怀不满,致使我俩的思想碰撞。
莫大的虚无,人生如戏。若爱情只是一场角色扮演,社会的脚本,那么疏离与背叛只是构思好的转折,笃信这些的人无需投入情绪,本质难道不是一场有棱有角的虚无吗?
换言之,我之所以对此思忖良久,何尝不是我通过男人留在我脑海的印象,继而透过这层具象看到了自己。魏语最后撕心裂肺的抓住我的衣领,眼里挂着婆娑对我大喊,造成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又是谁?
难道不是我吗?
我们最憎恶他人的时候,往往瞥见了自己的倒影。
现在才明白,从我们交往后的第一次分歧,我便消极抵抗。我喜怒不形于色,拒绝她所有的热心,冷漠一针一槌的剃下魏语炽热心脏上的温度,导致她忍受不了朝我发怒。
换而言之,也是避世的虚妄沉稳罢了。我的沉默不是缺席,是另一种参与,荒芜了美好。
耳朵听到下楼的脚步声,迟羽匆匆的跑出来,转头便看见我一个人背靠着墙,双臂环膝。
她花容失色,“他把你打成这样?”
我双眼空洞的看着她,这个时候回答“是”有何不可,但若是出自寻求一个安慰,那就不必了。有些事情即便我不说,也会有人懂的,如果不懂,那我说了也没用。
“快上楼,我给你擦点碘伏。”迟羽拽了拽我的胳膊,我自觉的站起来,然后她就将我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一只手从后面绕着我的腰,一步一步搀扶我踩上步梯。
可惜可悲,想不到离别的时候那么坚决,现在看到受伤无助的我又马上心软意慈。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如此清醒的意识过,我其实不爱她,哪怕是一秒钟的心跳加速或落地,不曾对她发生过。
那么她对我又是什么感觉?我不能妄加猜测,我也不敢,那样只会增加徒劳,一如我们事到如今一直在做的徒劳的事情,喝酒、抽烟,并没有向好的方向改变过什么,什么也没有。
然而我们此时此刻又离得那么接近了,她身上的我只能从她身上嗅觉的不一样的香气袭了过来,略带晾干后残余洗衣液的味道,楼道墙体上的斑驳不堪伴随梯数的减少而落入视野,那个女孩满脸雀斑且绝望的脸一闪而过,那些个潮湿的坑坑洼洼仿佛烙进胸口,于是隐隐作痛。
我们来到门口,一位打扮得体的女子像是正要出门的样子,站在里面愣了一愣,双眼诧惊,拎包的手也僵住。
女子的惊异不是突然在门口碰到两个人那么寻常,注意到迟羽和我的亲密举动,拉扯的嘴角抖了抖,大致猜得出在想什么,她也只是尴尬的笑了笑便绕过我们下楼了。
迟羽表现的不在意,我已经无地自容。
我们到底是什么?她男朋友已经不是她男朋友了,而我也跟我自己的女朋友大吵一架各自离去,这样的安排仿佛机缘巧合的相互推向一个方向,可她知我知,我们并不全心全意的接受。
所以再度回到她的房间,我旋即抽身,很违和的逃到她的书桌前,拉开椅子而坐。
迟羽没说什么,有条不紊的从储物柜里翻出碘伏和棉签。
手搭在似乎又重新擦拭过的桌面,手指捻了捻,依旧纤尘不染。
那么爱干净的女孩子意味着什么,她是否出于某种癫狂的躁动而逼迫自己将房间打扫的整洁,亦如同她卖力使自己反常,从而掩饰某些怯弱。
“转头,伤口露出来。”迟羽用三根棉签蘸了蘸碘伏,站在我侧面身子微倾。
我照做了,我把额角的碎发撩起,她先用湿纸巾帮我把脸上的血渍拭去,力度略重,一点也不温柔,恰恰反映了她苦心维护平常之余而溢出的复杂心绪。
涂碘伏时,我心血来潮问道:“你叫什么?”
“我没叫。”
“迟羽是你的真名吗?”
她愣住了,棉签球像三只暴露在阳光下兔子那样心悸了,动作好不自然,创口上上下徘徊好几下,竟不好意思的收走了。
“真不真,假不假,重要吗?”她背过身子,顺势拾走碘伏瓶。
“不重要吗?”
“现在你认识的就是迟羽,是陪你喝酒,给你抽烟,把你带坏,一点愧疚都没有的没心没肺的迟羽啊。我带给你的记忆就这些,你还想得到什么,你又觉得得出些什么无济于事的东西能够拾缀什么?”
我太想得到答案了,连声追问:“难道我不该知道真相吗?”
“拜托,我不想扮演我不想扮演的角色。”她的声音有点哀求的意味,沙哑中带点颤栗,“求你了。”
“……”
她背对着我,穿搭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短袖t恤,肩膀勾勒的脆弱弧线。几步之遥的空气,遥远荒芜的沉默。
我不再问了,所有翻涌的疑问,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渴求,都在她颤栗的哀求里骤然失了分量。我看她微微佝偻的背脊,看着她慌乱中有些凌乱的发梢,黑色从窗户玻璃泄出彻骨疲倦的质感。
迟羽是真是假,我心是散的,我们赖以连接的不过是共同坠落过的沼潭。我们分享烟酒,分享絮絮叨叨的碎片,却吝于分享各自人格本源的坐标。
灯光射进她手中的褐色碘伏瓶,像凝固悲伤的眼睛。
我说:“有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