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扶他起来!水!”
沈潇第一个挣脱了那无形的精神枷锁。
两名亲卫如梦初醒,慌忙上前,将那名已经脱力的骑士架起,把水囊凑到他干裂起皮的嘴边。
骑士贪婪地吞咽着,随即被呛得剧烈咳嗽。
他却不管不顾,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攥住了沈潇的衣袖。
“主簿……邺城……邺城已经变成了血河!”
“袁绍……在司马懿的撺掇下,动手了!董承、王子服……所有联名衣带诏的大臣,一个不留,全杀了!”
“满门抄斩!邺城那几天,人头滚滚,菜市口的血水,冲了三天三夜,地缝里都还是红的!”
司马懿!
当这个名字从骑士口中吐出,沈潇的心脏猛地一抽。
果然是他。
历史的轨迹,因他这只蝴蝶的翅膀,已然面目全非。曹操虽挟天子一段时间,但也不久就被所谓的士族因把天子弄到邺城利益更大,就背叛了曹操,于是衣带诏的血,便从许都溅到了邺城。
本该在河内老家韬光养晦的冢虎,却提前出山,并且,依旧用他阴冷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这天下最脆弱,也最致命的权力中枢!
“说下去!”沈潇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平静。
骑士的身体因为回忆而剧烈颤抖,眼中是驱之不散的恐惧。
“杀了董承他们之后,那个司马懿,又对袁绍进言!”
“他说,董承等人虽死,但天下仍有无数心向汉室的世家大族,他们对主公您的‘均田策’恨之入骨。如今袁公诛杀国贼,正是将这些人心收为己用的大好时机!”
“于是,司马懿亲自出面,联络了那些在邺城被牵连,却侥幸存活的士族余孽……现在,那些人全都听他的!他在袁绍军中的潜藏势力,已经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步!”
诸葛亮和庞统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他们瞬间就明白了这步棋的阴毒之处。
己方阵营以“均田策”撬动了天下百姓的根基,却也彻底站在了所有士族的对立面。
而司马懿,就在这个节点,将所有被得罪、被损害、被恐惧的士族,拧成了一股复仇的绳索,牵到了自己手上!
“还有呢?”沈潇追问,他知道,最致命的一击,还在后面。
骑士的身体抖得像是筛糠。
“司马懿……劝说袁绍,说我主玄德公,名为汉室宗亲,实为窃据关中,行不法之事的国贼!是天下第一号国贼!”
“他劝袁绍,以天子之名,下达诏书,号召天下诸侯,共讨主公!”
“袁绍……袁绍大喜过望,已经答应了!”
“讨刘联盟……正在筹备!”
“聿——!”
关羽猛地一拽缰绳,胯下战马昂首人立,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
他枣红色的脸庞,此刻已是一片暗沉,丹凤眼中,凝成实质的杀气。
赵云一言不发,紧了紧握着龙胆亮银枪的手。
整个队伍,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久前,他们还在为一场辉煌的胜利而欢欣鼓舞。
可现在,所有人都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腊月的冰水,从里到外,冷得刺骨。
在荆州,他们的敌人,只是蔡氏一族。
可现在,他们的敌人,是以大汉天子为旗,由天下第一诸侯袁绍牵头,被司马懿这个绝世毒士在背后穿针引线,裹挟了整个天下士族阶级的……讨伐军!
“他娘的!”马超一拳狠狠砸在自己的大腿甲上,发出“铛”的一声闷响,他咬牙切齿地低吼,“袁本初!司马懿!欺人太甚!主簿,下令吧!他敢来,我就敢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孟起,这不是冲锋陷阵。”
诸葛亮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沉重。
“这是诛心。”
庞统长长地吁了口气,再无半点戏谑,只剩下化不开的忧虑。
“我主以‘兴复汉室’为大旗,仁德之名方能播于四海。可现在,天子在袁绍手中,一纸诏书,就能将我等钉死在‘反贼’的耻辱柱上。此诏一出,我主的大义名分,便不复存在。”
“届时,天下人会如何看我们?那些刚刚分到田地,对我们感恩戴德的百姓,又会如何想?”
“我们赢了当阳的人心,可司马懿,却要一举夺走我们立足于天下的……人心!”
气氛,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连日奔波的疲惫,与这石破天惊的噩耗交织在一起,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
他们仿佛能看到,一张由阴谋、大义、兵锋和天下士族怨恨编织而成的巨网,正从北方,当头罩下!
沈潇沉默着。
他让亲卫将那名报信的骑士带下去好生照料,自己则翻身下马,走到官道旁的一块大石前,缓缓坐下。
他感觉两条腿有些发软。
不是怕。
是烦。
真他娘的烦!
这牌局,发牌员是存心不想让人活了。
“子明……”
关羽催马上前,声音低沉,带着询问。
沈潇抬起头,看着面前一张张写满忧虑和战意的脸。他看到了关羽的刚毅如山,赵云的冷静如水,马超的暴躁如火,也看到了诸葛亮和庞统眼中的沉思如渊。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慌。
沈潇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烦躁已经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清明。
“袁绍,是头猛虎,看着吓人,但他色厉内荏,优柔寡断,不足为惧。”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平静,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真正可怕的,是那个牵着老虎的猎人。”
沈潇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
“司马懿。”
“我们这位老朋友,蛰伏了这么久,一出手,就给了我们一份天大的‘贺礼’啊。”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从邺城,一路划向了他们所在的武关。
“他这一招,叫‘捧杀’。他把袁绍捧上盟主的高位,用天子这张牌,把天下所有对我们不满的士族,全都绑上了袁绍的战车。这样一来,袁绍就不得不跟我们死磕到底,因为他已经成了所有士族利益的代言人,他退不了。”
“而司马懿自己,则可以躲在幕后,悄悄地,将这些被他聚集起来的士族力量,一点点地,变成他自己的力量。”
“等到我们和袁绍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就是他这条毒蛇,出来享受盛宴的时候!”
听着沈潇条分缕析的剖析,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们之前只看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却没看到,在这危险背后,还隐藏着如此恶毒和深远的算计!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马超急切地问道,他第一次感觉,光靠手里的长枪,好像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沈潇看着地图,沉默了许久。
整个队伍,鸦雀无声,只剩下风吹过荒野的呜咽,和马匹不安的响鼻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