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舰解体的那一刻，林昭只觉得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巨手狠狠抛出，意识如坠深渊，沉入一片无声的黑暗。没有爆炸的轰鸣，也没有金属撞击的剧痛，只有脑内那块神经芯片碎裂后残留的微弱震颤，在颅腔深处轻轻回响——像一颗即将停跳的心脏，最后一丝搏动。
她缓缓睁开眼。
眼前并非死寂的虚空，而是流淌着淡紫色光晕的空间，如同会呼吸的河流，温柔地环绕着她流转。每一道光线都带着独特的频率，与她体内“孤影”系统的脉动完美契合，仿佛在低语，在召唤。
她知道——她终于到了。
正前方，一团旋转的光球静静悬浮，那是量子服务器的核心。它没有实体形态，宛如一簇不断翻涌的星河，外层包裹着层层叠叠的防火墙。那些屏障并非由代码构成，而是以脑电波织就——确切地说，是妹妹临死前七秒所留下的神经波动，唯有这段记忆，才能开启这扇门。
林昭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启动“孤影”。
指尖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虚拟界面随之浮现。她开始模拟那段波形。早在三年前，她就从记忆卡中提取了这组数据，反复调试三十七次，每一次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头痛。可这一次，她不再逃避那种痛楚，反而任其蔓延全身，用疼痛校准频率，用痛苦丈量距离。
她的神经信号一点点靠近那个熟悉的节奏。
突然，防火墙轻轻一颤。
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缝悄然出现！
一缕数据流如藤蔓般探出，缠绕上她的意识。她没有迟疑，瞬间将全部心神注入其中。
刹那间，天地颠倒。
她站在一片空旷无垠的数据空间里，脚下是透明的平台，下方翻滚着无数破碎的记忆画面，像沉没于海底的岛屿碎片，闪烁不定。抬头望去，不见天穹，唯有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全息档案横亘上方，编号从Lx-001到Lx-999，密密麻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孤影”系统骤然剧烈震颤，眼前的光流骤然分裂——一边仍是冰冷奔腾的代码瀑布，另一边，却缓缓浮现出一道人影。
那身影逐渐清晰。
银白色的短发，眉眼与她如出一辙；左耳后一道浅浅的疤痕，是童年实验事故留下的印记。她穿着联邦基地的白色制服，袖口别着一朵小小的蓝星花徽章——那是林璇最后穿上的衣服。
“姐。”
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温柔、清晰，还带着久违的熟悉温度。
林昭整个人僵住了，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道光影，仿佛只要眨一下眼，对方就会烟消云散。
“你来了。”妹妹向前迈了一步，周身光晕柔和流转，“我知道你会来的。”
林昭终于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缓缓伸向那道身影。动作极慢，像是跋涉了三年风雪，才终于走到终点。她的手指穿过光影，未触到实体，却感受到一股暖意，似电流窜过血脉，又像心跳重新复苏。
“为什么？”她终于开口，嗓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妹妹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身，指尖轻点，平台中央浮现出一枚虚拟纳米手环——和林昭手腕上佩戴的那一模一样，内侧刻着“LZ-Lx”的缩写。
“你一直戴着它吧？”她轻声问，“每次想我的时候，都会摸一摸那道刻痕。”
林昭的手不自觉抚上手腕。哪怕此刻身处遥远太空，这个动作早已融入骨血，成为本能。
“因为我希望你能记住我。”妹妹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坚定，“但不是靠痛苦的方式。”
她抬手一划，平台中央展开一幅画面：实验室内部，惨白灯光下，一把基因枪静静地搁在操作台上。时间显示：三年前，23:47。
“这才是真相。”她说。
林昭瞳孔骤缩。她曾无数次试图调取这段录像，却始终因最高级加密而失败。如今，画面清晰得令人心碎。
妹妹站在实验台前，指尖轻轻碰了碰基因枪的扳机。身后站着两人——一个是陈默的父亲，身穿凤凰计划首席研究员的制服，神情沉重；另一个是苏璃的本体意识，半透明的身影漂浮空中，面容疲惫，眼中满是悲伤。
“他们想强行启动基因锁。”妹妹的声音平静却沉重，“一旦激活，所有拥有相同基因的人——包括你——都会被清除。这是计划最后的命令。”
画面中，妹妹忽然抬起头，望向摄像头，嘴唇微微开合。
无声，却字字清晰。
林昭瞬间读懂了那句话：
“姐，活下去。”
下一秒，枪口抵住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林昭猛地后退一步，意识几乎撕裂。剧痛如针扎般刺入神经，直贯大脑深处。但她咬紧牙关，没有切断连接。
“你……早就计划好了？”她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
妹妹点点头：“我主动分离了意识，把数据存进了服务器。只有这样，才能避开基因锁的清除机制，留下最后一份完整的基因模板。”
“那你现在……到底是什么？”
“我不是克隆人，也不是幻觉。”妹妹认真注视着她，“我是选择留下来的人。我的意识被重建了，但记忆、情感、想法，都是真实的。就像你每次擦拭手环时的心情，我也能感同身受。”
林昭低头，看见虚拟空间中的纳米手环正微微发亮。她忽然想起这些年，每当使用“孤影”系统时，总有一种莫名的默契——仿佛背后有人替她推演路径，提醒风险，修正误差。
原来不是系统变聪明了。
是她在。
“你一直在帮我？”林昭抬头，声音微颤。
“我只是引导你走上该走的路。”妹妹伸手，轻轻覆上她的手掌，温热的触感透过数据流传来，“你破解的每一个密码，追查的每一条线索，其实都有我留下的‘标记’。沈烬的病毒、苏璃的漏洞、陈默的芯片……都是我提前埋下的节点。”
林昭喉头一紧，眼底泛起酸涩。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黑暗中孤身前行，独自承受孤独与怀疑。可原来，妹妹从未离开。
“那你为什么要藏起来？”她声音发抖，“为什么要让我痛苦三年？”
“因为真相必须由你自己揭开。”妹妹语气坚定，不容动摇，“如果我直接告诉你一切，你会怀疑，会抗拒，甚至可能放弃。只有当你亲自走到这里，亲眼看到，亲耳听见，亲手触碰，你才会真正相信——我不是受害者，我是做出选择的人。”
话音未落，数据空间忽然轻轻震动起来。平台边缘开始龟裂，记忆碎片如雪花般飘散，随风而逝。
“时间不多了。”妹妹低声说，“服务器很快就会发现你，七分钟后，防御机制会把你强制踢出去。”
“我不走！”林昭猛地抓住她的手，像是怕她再次消失，“我还有太多话没问完！”
“关键的你都已经知道了。”妹妹轻轻摇头，“接下来的事，必须你自己去做。病毒启动程序藏在Lx-0928档案里，基因锁的反向编码记录在陈默父亲的日志中。你不需要我再教你怎么做。”
“可是……我不想再一个人了……”林昭的声音第一次哽咽，泪水无声滑落。
妹妹笑了。那笑容一如小时候，温柔、安静，让人安心。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她说，“从你戴上手环那天起，我就一直在。”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林昭的脸颊。那一瞬，林昭感觉心里涌进一股暖流，就像幼年时妹妹依偎在她肩头，说着梦里的星星有多亮。
平台的裂纹迅速蔓延，四周开始崩塌。
“记住，”妹妹往后退了一步，身影渐渐变淡，“你活着，不只是为了报仇。你是为我们两个人活着的。”
林昭伸手想去拉她，却只抓到一缕消散的光尘。
“等等——”
妹妹的身影已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微笑的轮廓。
“姐，”她最后轻声道，“这次换我等你。”
话音落下，整个空间剧烈震荡。林昭感到意识被猛地抽离，重重跌回冰冷寂静的虚空。
她睁开眼，仍漂浮在紫色光流之中。量子核心静静旋转，防火墙已然闭合，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她知道，发生了。
她缓缓抬起左手，指尖轻点虚拟界面，调出Lx-0928档案的入口。光标闪烁，等待权限确认。
她嘴唇微动，低声念出一个名字。
系统响应。
档案开启的瞬间，她的右手不自觉抚上手腕，仿佛那里还戴着那枚纳米手环。
指尖传来一丝极轻的震动，像是回应，也像是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