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是被腹中强烈的饥饿感唤醒的。
喽啰送来的午饭早已冰凉,她和春婶子也顾不上讲究,胡乱热了热,就着咸菜囫囵吞下。
简单洗漱,包好头巾,杜若和春婶子再次踏上了前往隔离院的路。
推开院门,里面的景象让杜若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艾草的药香弥漫了院落的每个角落,顽强地对抗着空气中残留的腐朽气息。
更明显的变化是,屋子里多了几个人影,几个穿着厚实棉袄的妇人,正围在各自亲人躺卧的稻草堆旁。
她们或小心翼翼地用湿布给昏迷的亲人擦拭脸颊、脖颈,或端着粗糙的陶碗,一勺勺地给尚有吞咽能力的病人喂着米汤、稀粥。
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排泄物味道依然存在,但远没有昨日那般浓烈刺鼻。
一部分归功于持续燃烧的艾烟,另一部分,则得益于敦实妇人的勤勉。
杜若看到,有几处稻草明显是新换的。
那妇人正叉着腰,对一个刚给病人换完脏衣物的女人絮絮叨叨:
“这脏衣裳,洗干净后必须拿滚开的水煮,狠狠煮上一刻钟才可以。”
那女人连连点头,抱着脏衣服快步离开。
敦实妇人一转头,正好看到杜若进来,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局促和不好意思。
赶紧小跑着过来,搓着手,声音带着点讨好的小心:
“杜姑娘,您……您来了?休息好了?”
杜若看着她脸上的疲惫,又看看院子里明显改善的状况,心中了然,点了点头:
“辛苦了。”她顿了顿,看着对方。
“仓促之间一直没来得及问您的名字。”
妇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杜若会问这个,随即忙不迭地回答:
“蔡益香,我叫蔡益香。”
“好,”杜若声音温和了些,“那我以后就叫你香姐了。”
“哎!哎!好!杜姑娘您随意叫!”
香姐连连点头,脸上绽开朴实的笑容,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认可。
杜若环视一圈。
其他四个妇人也都陆续到了,正各自忙碌着,或添柴加艾,或协助家属照顾病人。
杜若将几人召集到一起。
“各位,这病不是一两日能好的,照顾病人更是长久之事。单靠我们几个硬熬,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反而容易出错。”
她目光扫过众人疲惫的脸。
“我会再向大当家要一个人手。加上新人,一共六人,分成三班,轮流值守。”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一直默默照顾着怀中少年的妇人猛地抬起头,急切地插话道:
“杜姑娘!我……我愿意来!我愿意和您一起照顾大家!”
杜若循声望去。
那妇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但此刻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感激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决心。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那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紧闭着眼,但胸膛微微起伏,显然还活着。
杜若认得,这是昨天少数几个尚有微弱意识的病人之一。
妇人见杜若看向她,抱着儿子的手臂又紧了紧,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
“杜姑娘,这是我儿子,叫俊生。他染了这要命的病,被拖来这里。我们做爹娘的见不到他,只能在寨子里干着急,心都要碎了。”
她眼泪滚落下来。
“是您开了门,让我们能进来照顾他,给他擦洗,喂他米汤,我看着他好像,有了一点活气儿了。”
她抬起泪眼,充满希冀和感激地看着杜若:
“杜姑娘,您是俊生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没什么本事,但有力气,不怕脏不怕累。”
“求您让我留下,让我也出份力,照顾俊生,也照顾其他遭难的人。”
说着,她放下儿子就要下跪。
杜若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快起来,不必如此。”
她看着妇人眼中那份纯粹的感激和决心,又看看那少年,点了点头:
“好,你留下。你叫什么?”
“我……我叫王春桃,大家都叫我俊生娘。”
妇人连忙答道。
“好,俊生娘,欢迎你加入。”杜若颔首。
有了俊生娘的主动加入,人手便刚好够了。
杜若略一思索,立刻开始分配:
“香姐,”她看向蔡益香,对方立刻挺直了腰板,“你做事稳妥,心也细。你和俊生娘一组,负责申时到亥时(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的班。你们辛苦些,务必盯紧。”
“是!杜姑娘放心!”香姐立刻应声,脸上带着被委以重任的郑重。
俊生娘也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干!”
“玉兰,”杜若转头看向玉兰。
“你心思细,手也巧,夜里病人相对安静,但需防着病情突变。你和牛菊英一组,负责子时到卯时(晚上十一点到次日早上七点)的夜班。夜里冷,注意添柴保暖,更要留意病人动静。”
玉兰看了一眼角落里丈夫徐大刚依旧昏迷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用力点头,声音不大却坚定:
“嗯,我会看好。”
牛菊英也连忙应下。
“伏竹兰,赵怀珍。”杜若看向剩下的两位妇人。
“你们俩一组,负责辰时到未时(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的早班。清晨病人清理、更换稻草、早饭喂食,事情也杂,劳你们多费心。”
“是,杜姑娘。”两人齐声应道。
“我和春婶子,处理突发状况,调配所需物品。”
杜若最后说。
“我们两个会尽量一直待在这里,你们遇到拿不准的事,立刻来找我们。”
“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
“好了,”杜若挥挥手。
“除了香姐和俊生娘,玉兰你们四个,现在都回家去,好好歇息,养足精神。到了你们值守的时辰点,准时过来接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