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头的破庙里,最近总在子夜传出翻书声。守庙的老和尚说,上个月暴雨冲垮了后墙,露出口半埋的棺材,棺盖裂开道缝,里面塞着本线装书,纸页黄得像枯叶,字却是朱砂写的,看着渗人。
我和你踩着泥泞过去时,庙门虚掩着,门轴“吱呀”响得像哭。佛龛前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灯芯上缠着根头发,黑中带白,像老和尚的。棺材就横在墙角,棺盖斜斜搭着,缝里透出点红光,果然是朱砂的色。
“昨夜听见书在哭。”老和尚合十的手在抖,“不是翻页声,是真的哭,呜呜咽咽的,像个姑娘。”他指着棺边的泥地,有串细小的脚印,从棺前延伸到供桌下,脚印边缘泛着红,像沾了朱砂。
你掀棺盖时,我闻到股墨香混着霉味。棺材里没有尸骨,只有本《烈女传》,书页间夹着些干枯的花瓣,是桃花,还能看出粉白的痕迹。书翻开在“绿珠坠楼”那页,“坠”字被人用指甲抠得破了洞,洞眼里塞着根银簪,簪头刻着个“苏”字。
“是苏家小姐的东西。”你认出簪子,“二十年前她在自家绣楼坠亡,传说是为了殉情,家里人觉得丢人,就把她的书和首饰偷偷埋了,没想到埋在了这儿。”
话音刚落,供桌下突然传出“窸窣”声。我探头去看,阴影里躺着个纸人,穿着红嫁衣,脸上用朱砂画着眉眼,嘴角却被撕了道口子,像在哭。纸人手里攥着页书,正是《烈女传》里掉下来的,上面“贞”字被墨涂得漆黑。
“她不是殉情。”我摸着纸人撕裂的嘴角,“这纸人是替身,嘴角的口子是被人撕的——她是被逼迫的。” 棺材里的书突然自己翻页,哗啦啦停在“王宝钏苦守寒窑”那页,“寒”字旁边多了行小字,是铅笔写的:“窑里冷,他不来了”。
老和尚突然想起:“苏家当年逼她嫁个盐商,她不依,说心里有人了,是个穷秀才。盐商放话,不嫁就烧了她家的绣坊……”
供桌下的纸人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往棺材走,红嫁衣扫过地面,拖出道朱砂痕,像条血路。书里的桃花瓣簌簌往下掉,落在纸人身上,竟慢慢显出点粉色,像沾了活气。
“她在等秀才。”你指着书里夹着的半封信,字迹娟秀,“信里说,三月初三在破庙等,带她走。可这信没写完,笔尖的朱砂凝在纸上,像滴眼泪。”
子夜的钟声响了,书突然发出尖啸,纸页疯狂翻动,所有“烈女”的名字都在渗血。纸人扑进棺材,和书抱在一起,红嫁衣渐渐变得透明,露出里面的白衫,正是苏家小姐当年常穿的样子。
“盐商派人烧了她的信,还让人在破庙等着,她来赴约时,被堵在这里……”我终于理清头绪,“她不是坠楼,是被人从这儿推下去的,临死前把书和簪子藏进了空棺。”
纸人突然在棺材里燃起绿火,书页在火中舒展,露出夹在最后一页的秀才玉佩,上面刻着“等”字。火光里,纸人慢慢化成灰烬,书却完好无损,只是所有朱砂字都变成了黑色,像被眼泪洗过。
老和尚在供桌前摆了个新香炉,把书放进去。“让她安心吧。”他点燃三炷香,烟圈飘向棺材,“秀才后来疯了,天天在破庙外喊她的名字,喊了十年才死,就埋在庙后那棵桃树下。”
我们走出破庙时,雨停了,月光照在桃树上,花苞鼓鼓的,像要开了。你说,等桃花开了,就来这儿摆两坛酒,一坛给苏家小姐,一坛给那个疯秀才。
我摸着兜里那半封信的残页,上面“三月初三”四个字,被夜露浸得有些模糊,却像还在等谁来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