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压抑的交谈声,正是从溪水的另一头传来。
“……集合我们四人之力,好不容易才将这两只二阶巅峰的幻心蝶斩杀,这冰火谷内的妖兽,实力竟比外界同阶妖兽强出好多。”
一个女声响起,其中夹杂着几分后怕,微微发颤。
“这幻心蝶的神通着实诡异,若不是王师弟冲在最前,替我们挡下了那致命的偷袭,恐怕今日我等都要交代在此。也不知……他还能不能醒转过来。”
另一个沉稳的男声接过话头,话里满是担忧。
“李师兄,别太担心了,王师弟吉人天相,应该能从幻境中醒过来的。”先前那女声放缓了语调,柔声安慰。
“是啊,李师兄,宁师姐说得对。这次咱们一下就得了五株幻心草,看这品相,差不多也有近千年的药龄了,说起来也不亏!”一个粗犷的嗓门带着一股子兴奋劲儿,闷声闷气地响起。
幻心草!
藏在树后的云天心头一震,半日前才偶得地灵果,如今又听闻了幻心草的消息,炼制筑基丹的主药竟接连出现,这冰火谷果然是一处灵药宝库!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冲动。
听对方所言,虽然有一人陷入幻境,暂时失去了战力,但至少还有四人是完好的。
以一敌四,他还没那么自负。
那被称为李师兄的,想来就是这伙人的头领。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郑重的语气说道:“在此地久留,终究不是办法。我总觉得这片林子透着一股邪性,叫人心神不宁。给王师弟一个时辰,若他还不醒,我们必须离开。大家也趁此机会,尽快恢复灵力。”
紧跟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想来是各自坐下调息了。
过了片刻,那个被称作宁师姐的女声弱弱地响起:“李师兄,那幻心蝶巢穴周围还有不少幻心草幼株,我们……不一起取走吗?”
“那些就留着吧,幼株也换不到筑基丹。将此地做好标记,带回宗门,留给日后的师弟师妹们吧。”
那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云天耳中。
他心下大喜,幻心草幼株?
那对他而言,与成株并无二致!
这姓李的师兄,倒像个正派人物。
云天强压下心中的喜悦,继续潜伏,等待时机。
一个时辰,在死寂与溪流声的交织中,显得格外漫长。
血色的残月,已从树梢移至了半空。
“不能再等了,王师弟怕是……醒不过来了。”那李师兄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断,“我们走!”
几人似乎站起了身,正要有所动作。
可就在下一息。
“噗嗤!”
一声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突兀地响起,在静谧的夜里刺耳无比。
云天浑身一凛,几乎是瞬间便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动,依旧躲在巨树之后,又耐着性子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确认溪对岸再没有任何声响传来,这才缓缓地探出半个身子。
林间空地上空无一人,只有潺潺的溪流声依旧。
云天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越过小溪,落在了对岸。
一具身着太一门服饰的男弟子尸体,正仰面躺在潮湿的黑土上,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贯穿了前后,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原来是太一门的人。
云天轻叹一声,并未在尸体旁多做停留,转头便走向不远处的山壁。
在那山壁的脚下,一片湿润的土石缝隙间,六七株通体透着莹白光泽的奇特小草,正静静地挺立着,正是那幻心草的幼株。
云天快步上前,动作麻利地将这些幼株连根带土地完整掘出,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白玉盒中,贴上禁制符,这才收入储物袋。
做完这一切,他又仔细查看了一番那伙人离去的足迹,辨明了方向后,收敛气息,朝着完全相反的路径,缓缓行去。
沿着溪流向上游走了数里,地势再次拔高,山林间的古树也愈发高大茂密。
云天心中警兆突生。
太安静了。
先前还能偶尔听见的几声虫鸣鸟叫,不知从何时起,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片山林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溪流声在回响。
他当即将神识全力铺开,探查着前方的状况。
下一刻,一幕诡异至极的景象,映入他的识海。
前方百丈开外,竟突兀地出现了一片柳林。
那些柳树通体漆黑,柳条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如同一条条扭动的素练,在没有风的林间微微摇曳。
而在每一棵柳树上,都赫然吊着一具尸体。
那些尸体被惨白的柳条紧紧绑缚,悬在半空。
他们身上穿着不同宗门的服饰,百巧门、御兽宗、火炎门……
有两具尸体似乎是刚被吊上去不久,除了脸色青白,尚还完整;而其余的,则早已被吸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具具挂着破烂衣衫的白骨,在空中轻轻晃荡。
云天看得遍体生寒,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明明周遭的空气尚有温度,他的后背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立刻用神识反复扫过那片柳林,可结果却让他愈发不安。
没有一丝妖气。
那片透着无尽死寂与诡异的柳林,干净得就像一片普通的树林。
“难道害死这些修士的东西,此刻并不在巢穴之中?”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自己否决。
“还是小心为上。先前那头火玉蜘蛛,不也同样没有半分妖气散出么?”
他站在原地,权衡着利弊。
若是退回去,不仅要白白浪费不少时间,还要重新面对那伙心狠手辣的太一门弟子。
可若是前进……
云天最后眺望了一眼那片在血月下如群魔乱舞的柳林,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
这秘境之中,哪里又有真正的安全之地?
云天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踩得极轻,落脚处悄无声息。
不过盏茶工夫,他便已潜行至那片诡异柳林的前方,相隔不过数丈。
他再次将神识放出,如水银泻地般扫过整片林子,结果依旧。
空空如也。
除了那些悬挂的尸骨,再无半点活物的气息,更遑论妖气了。
这片林子,干净得令人心底发毛。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些尸体腰间悬挂的物饰上。
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在惨白的柳条间若隐若现,随着尸身的晃动而轻轻摇摆。
难道那害人的东西,当真此刻不在巢中?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再也压抑不住。
发死人财,终究有些不讲究。
可修仙一途,本就是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资源机缘,岂能拱手相让。
这些储物袋,就像是黑夜里最诱人的蜜饵,让他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竟悄然松动了几分。
不再多想,他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去。
他挑选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体,那人身上穿着的,赫然也是百巧门的服饰。
云天与他此刻的装扮一般无二,看起来分外讽刺。
他没有贸然靠近,只是站在数丈开外,小心翼翼地催动灵力,一缕无形的法力凝成细丝,悄然探出,朝着那尸体腰间的储物袋卷去。
眼看那法力细丝就要触碰到储物袋的刹那。
异变陡生!
“唰!”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原先还软绵绵垂落着的那根惨白柳条,猛地绷直,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着云天激射而来!
云天头皮一炸,几乎是出于本能,脚下乾坤步瞬间发动,一道残影留在原地,真身已向侧后方暴退三丈!
“噗!”
残影被那惨白的柳条瞬间洞穿,无声无息地消散。
而那根柳条一击不中,竟在半空中灵巧地一扭,再度化作一道白线,追着云天的真身刺来!
与此同时,整片柳林都活了过来!
“唰!唰!唰!”
上百根惨白的柳条,如同百余杆锋利无比的长枪,从四面八方狂舞而至,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云天所有的退路尽数封死!
寒冰剑瞬间出鞘,湛蓝的剑光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云天手腕急转,剑光暴涨,化作一片绵密的剑幕,护住周身。
“叮叮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脆响,不绝于耳。
寒冰剑锋锐无匹,那些看似凶险的惨白柳条,竟不如想象中那般坚韧。
湛蓝的剑幕所过之处,柳条应声而断,化作寸寸白屑漫天飘落。
然而,云天心头非但没有半分轻松,反而愈发沉重。
那些被斩断的柳条,竟在落地的瞬间便化作点点绿芒,重新融入柳树之中。
紧接着,更多的柳条从枝干上抽生而出,比先前更加迅猛,更加密集!
这诡异的情形,与当初在宗门小比时,张乾那催生藤蔓的法术何其相似!
生生不息,无穷无尽!
云天只是心念电转的片刻分神,一道柳条便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空隙,如毒蛇般绕过了剑幕,死死缠在了他的左手手腕上!
腕上一紧,寒冰剑的攻势顿时一滞。
就是这刹那的停顿,成了致命的破绽。
“唰唰唰!”
又是十数根柳条趁虚而入,瞬间便缠上了他的四肢与腰腹,一股巨力传来,将他整个人向着柳林深处拖去!
云天大惊失色,脑海中甚至闪过一幅自己被吊在树上,血肉被吸干,最终化作一具白骨的恐怖画面。
眼看更多的柳条就要将他彻底包裹成一个惨白的丝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脖颈间猛地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之意。
他下意识地低头,扒开衣领。
只见那根一直被他贴身佩戴的木藤项圈,竟不知何时活了过来!
一撮不起眼的细小藤蔓从项圈上悄然探出,精准地缠住了一根正勒向他脖颈的惨白柳条。
一股股精纯至极的木灵力,顺着那根柳条,源源不绝地涌入木藤项圈之中。
云天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过短短几息的工夫,那些原本疯狂涌上、要将他撕碎的惨白柳条,竟仿佛遇见了世间最可怕的天敌,发出阵阵惊恐的“簌簌”声,争先恐后地缩了回去。
唯独那根被木藤项圈缠住的柳条,依旧在剧烈颤栗,却无法挣脱,体内的灵力被疯狂地吞噬着。
“唰——”
整片柳林都随着这根柳条一起剧烈地抖动起来,无数柳叶摩擦,发出的声响汇成一股洪流,声势骇人。
就在云天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时。
异变再生!
距他十丈开外的一棵最为粗壮的黑色柳树,树干上突然裂开一道口子。
一株仅有一尺来高、通体散发着翠绿荧光的小柳树,竟从树干中猛地弹射而出!
它就像一个活物,最底下的根须紧紧地盘夹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球,用根须当作双脚,一蹦一跳地便要向着林子深处逃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