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鹏部虽是南岭五大部族之一,却终究不是修仙坊市。
云天花了数日功夫,便将对外开放的两座高阁逛了个遍。
高阁之内,多是酒肆、客栈,商行仅有三四家。
售卖之物,也无外乎灵草灵药、炼器矿材以及各类妖兽材料。
品种虽显单一,云天倒也乐在其中,收集了不少南岭特有的灵药种子。
至于丹药、丹方这类资源,商行中却是半点不见踪影。
据伙计所言,这些东西都牢牢掌握在部落上层手中,寻常族人难得一见,更别说流出售卖了。
而他心心念念的南岭全舆图,更是无处可寻。
费了些功夫,也只购得两份区域地图,一份是金鹏部管辖的范围,另一份则是相邻的火雀部地界。
南岭蛮荒,原始丛林过于辽阔,无数地域人迹未至,没有完整地图倒也属情理之中。
逛了几日,云天便失了兴致。
但他并未就此回到房间闭关,而是时常出入于各个酒肆之中。
他并非贪恋那入口酸甜的果酒,而是随着百英会日益临近,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各部族人越来越多。
想要打探消息,没有比酒肆这种龙蛇混杂之地更好的去处了。
找了一处靠窗的角落坐下,云天要了一壶最便宜的果酒,自顾自地浅酌,耳朵却捕捉着周围鼎沸的人声。
“唉,这次百英会,俺要是能换回两枚筑胎丹,阿花她阿爹就点头把她嫁给俺了。”一个憨厚的嗓音里满是憧憬。
邻桌一个面带愁容的中年人叹了口气:“我们沙蝎部要是再拿不到筑胎丹,部落里下一个六十年,怕是就要青黄不接,日子难过了。”
诸如此类的琐事,云天听得津津有味。
这南岭蛮荒虽然原始,生存不易,但部落之中,人与人之间那种纯粹质朴的情感,却让他在东荒修仙界少有遇到过。
这里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活得真实而热烈。
就在他听得入神之际,邻桌三个刚落座之人的谈话,却让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那三人说的,竟是东荒修仙界通用的语言!
云天心中一凛,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那桌扫过。
三人皆是黑袍罩身,看不清面容。
其中两人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虽已刻意收敛,但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分明是魂丹境后期的强者!
他不敢放出神识去探查,那无异于挑衅。
当下只能收敛心神,摒弃周围一切杂音,将全副心神都用在了两耳之上。
一个阴森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急切:“少主,我们出来已有十年之久了。眼看圣门与血煞宗的东征之期将至,您看……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许是料定这蛮荒之地无人能懂他们的语言,三人并未施展传音之术,就这么大剌剌地说了出来。
周围的蛮士、魂术师虽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也只当是某个不知名小族的方言,听不懂便不再理会。
可这番话落入云天耳中,不啻于平地惊雷。
东征?圣门?血煞宗?
每一个词都让他心头狂跳。
那个阴森的声音,似乎在何处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紧接着,一个略显年轻,却带着几分慵懒与不耐的声音响了起来,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
“唉,真搞不懂门里那些老古董,天天喊着为了圣门未来,非要搞什么狗屁东征。有那个闲工夫,多出来给自己找些修炼资源,提升修为,不比那劳什子东征重要?”
竟是圣魔门少主,皇甫天!
云天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瞬间便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那么另外两人,定是他的护卫魔丙和魔丁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另一个更让他呼吸急促的想法便疯狂滋生——他们是怎么来到此地的?
他们既然能来,是否……是否有返回东荒的渠道?
这个可能性让云天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但“东征”二字,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底,让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见魔丙、魔丁二人不敢回应自己的牢骚,皇甫天心中更显烦躁,继续抱怨道:“父亲大人也是,若是把准备东征的精力,都用在寻找那个魔界之人身上,哪里还用得着我,浪费整整十年宝贵的修炼时间,来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
魔界之人?
云天眉头紧锁,又一个惊悚的词汇钻入耳中。
另一个声音响起,比之先前的阴森,显得格外圆滑,想来便是魔丁了。
他劝慰道:“呵呵,少主莫要动气。门主大人自有他的考量。此次出来,虽说主要目的是为寻找魔界上使,可若是真能有所发现,少主您心心念念的‘魔髓晶石’,说不定也会有线索。除此之外,若能得那位上使大人青眼,定能获得莫大机缘。”
“哼!本少主又不是非要用那魔髓晶石来炼制本命魔宝!”皇甫天嘴硬地回怼了一句,但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底气不足的倔强。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也不知道门中秘典记载的是真是假,若只是些道听途说,人为杜撰,我们这次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应该不会有假。”这次开口的是魔丙,声音依旧阴冷,“据说秘典中的内容,皆是本门开山老祖亲口所述。再者,这南岭与东荒之间的‘万里毒瘴’,便是因一位上界魔使意外陨落,其通天灵宝坠落其间所化,此事早已是修仙界上层公认的秘辛了。”
“哼!这事儿更加久远,也不知上面那些人总跑下来做什么?”皇甫天再次抱怨了一句,随即像是下了决定,“罢了,等此地的百英会一结束,我们便动身,前往‘魔渊’一探。”
“是,少主。”魔丙、魔丁二人齐声应道。
三人的对话到此告一段落,随即起身,离开了酒肆。
云天坐在原地,端着酒杯的手早已冰凉,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东征之疑还未解开,又冒出个魔界上使。
连隔绝两地的万里毒瘴,竟是因一件通天灵宝所致!
这一个个秘闻,彻底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心念一动,在脑海中问道:“小藤,你都听到了吧?”
手腕上的木藤手镯微微动了动,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心不在焉的样子。
“主人你听到的,我自然也知道啊。”
“那你可有想起些什么?”云天在心底急切地追问。
“嗯……”手腕上的木藤动了动,像是在努力翻找着蒙尘的记忆,“听他们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想起一些东西来。”
云天屏住了呼吸,连邻桌蛮士划拳的喧闹声都仿佛在瞬间远去。
“我的上一代,便是跟随上界魔魂族的一位魔尊大人,耗费了巨大代价才来到这方世界的。”小藤的声音不紧不慢,却让云天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但因为这方世界的天地规则限制,那位魔尊大人来到此界后,修为被压制得厉害,最大限度也只能保留在魔将的水平,也就是你们这里说的……化神境。”
化神境!
云天端着酒杯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都有些发白。
一个需要被压制到化神境的存在,那他本来的修为,该是何等恐怖?
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与那所谓的上界相比,简直就是萤火与皓月。
“那位魔尊大人也是奉了魔魂族圣祖的命令,来这里寻找一样宝贝。但那宝贝究竟是什么,长什么样子,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说很重要,很着急的样子。”
“可他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此界,就被这里的两个化神境修士察觉了,然后就打了起来。对了,主人,其中一个,应该就是这蛮荒之地的那位蛮神老祖了。”
“什么!?”云天心头巨震。
“此界毕竟是下界,无论是功法还是见识,都跟上界没法比,所以那两个化神境修士联手,还是处于下风。”小藤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书,“但那位蛮神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神经,竟直接自爆了他的法身和神魂。”
云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一位化神老祖,竟会选择自爆?
“我那上一代,就是在这次自爆中命陨的。烟消云散之前,将自身的全部传承都注入了一颗藤种里留了下来,那颗藤种,便是我了。”小藤平铺直叙地讲述着,仿佛那场惊天动地的毁灭,与它自身毫无关系。
云天听得却是心神摇曳,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平平无奇的木藤手镯,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不仅我的上一代在那一战里死掉了,就连那位魔尊大人,也受到了重创。在另一个化神境修士面前,已是没了还手之力。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修士并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封印在了一处深渊之中。”
云天脑中“嗡”的一声,皇甫天三人先前所说的话,此刻已然全部串联了起来。
他们口中的“魔渊”,封印的,竟是一位来自上界的魔尊!
他们的目的,就是去寻找这位被封印的魔尊!
“至于那万里毒瘴是不是因为一件通天灵宝所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小藤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茫然,“不过,上界,无论是魔界还是灵界,好像从几万年以前便开始,不计代价地向它们的下位界面派遣使者,似乎都在寻找着什么东西。我传承记忆里说,这个世界,前后已经有三波不同势力的上界来使到访过。”
小藤的讲述到此结束,酒肆里再次恢复了原有的喧嚣。
可云天却再也听不进周围的任何声音。
他坐在那儿,面色平静,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一个个词汇在他脑中炸开:上界魔尊、化神自爆、三波来使……这背后隐藏的,是一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惊天秘密。
虽然这秘密的层级,离他这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还太过遥远,但一想到那些可以随意穿梭界面的超级强者,一想到那位被压制到化神境依然能以一敌二的魔尊,云天心中对力量的渴望,便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疯狂滋生,变得无比迫切,无比坚定。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那酸涩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他站起身,在桌上留下几块灵石,转身走出了这家带给他巨大震撼的酒肆。
走在金鹏城宽阔的土路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为生计奔波的蛮人,云天第一次觉得,这片原始而质朴的土地之下,竟埋藏着如此汹涌的暗流。
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指腹轻轻摩挲着腕上的木藤手镯。
这个平日里只知道撒娇卖痴、贪吃丹药的小家伙,其来历,竟牵扯到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上古大战。
云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自己还真是……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