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门的山门,比云天想象中还要气派。
两座千仞高峰如天然的门阙,对峙而立,中间一条宽达百丈的白玉阶梯,自山脚盘旋而上,隐入云雾缭绕的山间。
一座古朴而恢弘的牌坊立于阶梯之始,上书“太一仙门”四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笔锋间透着一股镇压山河的磅礴气势。
云天在距离山门十里之外便收起了金羽飞梭,步行而来。
他并非不懂规矩的莽撞之辈,在别家宗门的地界,尤其是太一门这等庞然大物面前,任何一丝的傲慢都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走上前去。
守卫山门的是四名身着统一月白色道袍的年轻弟子,个个精神饱满,修为都在炼气七八层的样子。
他们见到云天走来,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为首的是一个方脸弟子,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方正,眼神锐利。
他见云天一身筑基期的灵压虽未刻意外放,却也沉凝厚重,便上前一步,拱了拱手。
礼数周全,但下巴却不自觉地微抬,声音清朗,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这位前辈请留步。此地乃太一门山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停留。”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但话里“闲杂人等”四个字,却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云天对这年轻弟子略显生硬的言语并不在意,大宗门弟子有些傲气实属寻常。
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拱手回了一礼:“在下青云宗云天,今日来到贵宗,是为拜访一位故人,不知这位道友可否行个方便?”
“青云宗?”
那方脸弟子闻言,神色微动。
他上下又打量了云天两眼,见他气质沉稳,不似作伪,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悄然散去了几分。
同为正道宗门,这层身份总归是管用的。
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再次躬身拱手,这次的态度明显要恭敬一些:“原来是青云宗的前辈,倒是在下失礼了。既是来寻访故友,前辈请随我入门,到那边的迎客殿稍作歇息。只需前辈将您故友的姓名报与殿内执事弟子,自会为您通传。”
“有劳了。”云天缓缓点头。
方脸弟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转身在前引路,另外三名弟子则依旧如标枪般立于原地,目不斜视。
云天随着这方脸弟子,踏上了那条宽阔的白玉石阶。
一步踏上,一股比外界浓郁了倍许的精纯灵气便扑面而来,让人浑身毛孔都为之舒张。
脚下的白玉石阶温润如玉,竟是用上好的灵玉铺就,如此大的手笔,让云天心中也不由得暗赞一声。
他一边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只见山道两旁,奇花异草遍地,灵鹤仙鹿悠闲漫步,时而可见一道道遁光在远处的山峰间穿梭起落,一派仙家气象。
山间云雾缥缈,其间隐约可见琼楼玉宇、飞阁流丹,皆被玄妙的阵法笼罩,若隐若现,更添几分神秘与威严。
相比之下,青云宗虽也是一方大宗,但底蕴与气派,确实要逊色不止一筹。
那方脸弟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云天眼中的惊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自豪的弧度,脚下的步子都仿佛轻快了几分。
他见云天并非那种眼高于顶的倨傲前辈,便主动开口攀谈起来,语气也热络了不少:“前辈可是第一次来我们太一门?我们这太青山脉,方圆八百里,共有主峰一十八座,次峰七十二座,寻常弟子若无地图玉简,在山里转上十天半月也未必能走得出去。”
云天闻言,只是笑了笑:“确实是气势恢宏,不愧为东荒四大仙宗之一的存在。”
二人拾级而上,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穿过一层淡若水波的护山大阵光幕,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广场出现在眼前,地面由一整块的青色巨岩铺成,光滑如镜。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百丈的祖师雕像,仙风道骨,俯瞰着整个宗门。
广场上来来往往的弟子极多,大多行色匆匆,见到方脸弟子引着云天走来,也只是投来好奇的一瞥,并未过多关注。
这些弟子的修为普遍不低,炼气后期的比比皆是,甚至偶尔还能感应到一两道筑基修士的气息一扫而过。
方脸弟子将云天引至广场一侧,那里坐落着一座三层高的古雅阁楼,牌匾上书“迎客殿”三字。
“前辈,便是此处了。”方脸弟子停下脚步,指着殿门说道,“您进去之后,自有执事弟子接待。在下还需回山门当值,便不奉陪了。”
“多谢道友引路。”云天客气地道了声谢,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对自己已无用的聚气丹,递了过去,“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方脸弟子本想推辞,但神识往玉瓶上一扫,感受到其中精纯的药力,眼睛顿时一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抵挡住诱惑,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这……那就多谢前辈赏赐了!”
他收好丹药,对着云天又是深深一揖,这才转身离去,脸上的笑容比之前真诚了许多,脚步也越发轻快了。
云天看着那弟子远去的背影,摇头失笑,随即转身迈入了迎客殿。
殿内比之外面喧闹的广场要清静许多,陈设古朴雅致,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几名身着同样月白道袍的弟子正有条不紊地接待着零星几位来访的修士,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云天刚一踏入,便有一名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弟子迎了上来,躬身一礼,态度不卑不亢:“前辈面生,不知来此所为何事?可有需要效劳之处?”
能被引入此殿的,已算得上是宗门认可的客人,该有的礼数自然不会少。
云天颔首回礼,将先前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在下前来,是为拜访一位故友。此人名为陈玉,应是十年前入的贵宗,劳烦道友通传一声。”
“陈玉?”那弟子口中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显然并无印象。
他歉然一笑:“还请前辈至偏厅稍候,容晚辈先去内务堂核查弟子名录,若确有此人,再为前辈通传。”
“有劳。”云天缓缓点头。
在那名弟子的引领下,他来到一间陈设简洁却不失精致的静室。
弟子奉上清茶后,便告罪退了出去。
静室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云天端坐于软椅之上,却没有碰那杯灵茶。
十年了。
与陈玉分别,至今已足足十年。
当年在小小的丰南坊市中,那个外柔内刚,为了改变命运毅然踏上未知旅途的女子,给了初入仙途的他许多关照与温暖。
那份情谊,如亲姐弟般纯粹,云天始终挂怀于心。
十年光阴,于修士而言或许不长,但对他二人而言,却已是沧海桑田。
他从一个炼气少年,一路走到了如今的筑基中期;而陈玉呢?她是否已筑基成功,在太一门站稳了脚跟?
想着即将重逢,饶是云天心境早已被打磨得古井无波,此刻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波澜,既有期待,又有一丝莫名的忐忑。
这一等,便是近半个时辰。
静室内的熏香都已快要燃尽,茶水也早已凉透。
云天端坐的身形未动分毫,但手指却在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显露出他内心的一丝不耐。
通传一人,何需如此之久?
就在他眉头微蹙,准备起身去催问一声时,静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道熟悉中又带着几分陌生的女声,迟疑地在门口响起:
“是……是云弟吗?”
云天敲击的指尖一顿,倏地转身望去。
门口立着一位身着太一门月白道袍的女子,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模样,身姿窈窕,面容依旧清丽。
只是,当年那双明亮坚定的眼眸中,此刻却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与挥之不去的疲惫。
一身合体的道袍穿在她身上,非但没有衬出仙家气韵,反而显得有些落寞。
云天一眼便认出了她。
没有预想中的激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最终,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缓缓起身。
“是我,陈姐姐。好久不见。”
短短几字,仿佛一道钥匙,瞬间打开了陈玉情绪的闸门。
她双眼一红,水雾迅速在眼眶中凝聚,却倔强地忍着不让它落下。
她就那样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的青年。
他的面容轮廓褪去了稚气,变得英挺俊朗,眼神深邃沉静,一身筑基期的气息厚重如山。
那个当年还需要她指点迷津的少年,如今已然成长为了一位让她需要仰望的前辈。
这巨大的反差,让陈玉心中五味杂陈,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天也在打量着她。
当他的神识扫过陈玉的修为时,眼中一丝疑惑之色一闪而逝。
炼气大圆满。
十年过去,她竟还停留在这个境界。
最终,还是陈玉打破了这片沉默。
她深吸一口气,将泪意强行压下,脸上绽开一个略带苦涩却依旧熟悉的笑容,迈步走进了静室。
“云弟,真没想到,此生我还能再见到你。”她走到云天面前,仰头看着他,感慨万千,“我听通传的师弟说,你是青云宗的筑基前辈?”
云天微微点头,拉开一把椅子:“姐姐坐下说吧。”
待陈玉坐定,云天便将自己与她分别后的一些经历免去了那些凶险隐秘,只挑了些无关痛痒的趣事,如游记般娓娓道来。
他说的平淡,陈玉却听得津津有味,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天符阁无话不谈的日子。
许久,云天才停了下来,话锋一转,轻声问道:“陈姐姐,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以你的资质,为何至今还……”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却很明显。
原本还挂着笑容的陈玉,在听到这个问题后,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神。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化作一声满是无奈的苦笑。
“唉,我又怎能与云弟你这般天资过人、机缘深厚相比。”
她缓缓道出了这十年的经历。
当初,她凭借过人毅力,确实成功拜入了太一门,也暂时解了家族被火炎门逼迫的危机。
但那位汪姓筑基长老的怨恨,却如附骨之蛆。
明面上,对方碍于太一门的威名不敢做什么,可暗地里,却给她的家族使了不少绊子。
她与家族的关系,也因常年分离和各种掣肘,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缓和。
而在这天才云集的太一门,她那点资质和不算顶尖的炼丹术,实在算不得什么。
就连六年前那场轰动东荒各宗门的冰火谷秘境试炼,她都没能争到一个名额。
这些年来,她拼命炼丹,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凑够灵石,从宗门兑换了一枚筑基丹。
可命运似乎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筑基失败了。
筑基失败,丹药耗尽,道途几乎断绝。
那一刻,她所有的心气都被磨平了。
她甚至想过,或许这辈子就这样了,在宗门某个角落里当一个普通的炼气弟子,百年之后,化为一抔黄土,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