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之外,是永恒的昏暗与死寂,浓郁的妖气如墨汁般化不开。
云天回到原地,重新盘膝坐下。
随着他指诀一引,颠倒五行阵的光幕再度升起,将那令人神魂不适的妖气隔绝在外。
光罩内,一方净土。
光罩外,妖域魔土。
“如今被困此地,倒也正好,可以将噬灵虫的进阶问题解决了。”
云天心念沉静,没有半分身陷囹圄的焦躁。
于他而言,任何一段无人打扰的空闲,都是提升实力的绝佳时机。
他一抹储物戒。
十数个精致的锦盒与几坛尘封的灵酒,凭空出现,在身前一一排开。
锦盒内,皆是炼制“合欢液”所需的灵药。
这些灵药,早在他尚在沙南坊市时,便已用那神秘小鼎催育至万年药龄,并准备了数份之多。
原是打算返回宗门便着手此事,未曾想,一连串的变故竟将此事拖延至今。
云天取出一枚地火石,屈指一弹,一缕赤红的火焰无声燃起。
他神念微动,十数个锦盒应声开启。
一株株形态各异、药香扑鼻的灵药从中飞出,悬浮于地火之上。
“七情醉花”、“软骨藤”、“赤面花”……
这些物如其名的偏门灵药,被其一一取出,置于地火之上炙烤。
云天早已屏蔽了自己的嗅觉。
这些灵药皆是万年级别,药力惊人,仅仅是逸散出的香气,便足以让金丹修士心神摇曳,意乱情迷。
他神情专注,气定神闲。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株株灵药在火焰中融化、翻滚,褪去杂质,最终化作一团团色泽各异的精纯药液。
浓郁的药香几乎化为实质,在小小的石屋中弥漫。
云天掐动法诀,将一团提炼好的药液精准地摄入一个特制的白玉瓷瓶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滞。
不过半个时辰,所有的灵药都已化作精纯药液,被分门别类地妥善装好。
云天长袖一挥,一股柔和的劲风卷过,将石屋中那能让元婴修士都面红耳赤的异香一扫而空。
他这才揭开酒坛的封泥,按照古玉简中记载的比例,将一瓶瓶药液依次倒入灵酒之中。
做完这一切,已是过了半个时辰。
云天将那几坛正在发生奇妙变化的灵酒尽数收入储物戒。
“三日之后,待药力与酒力完全融合,这‘合欢液’也就算大功告成了。”
他没有闲着,翻手又取出一颗金光璀璨的万圣果,直接抛入口中。
磅礴的生机与气血之力在体内炸开。
云天双目微阖,再度进入了炼体修行之中。
……
三日时光,转瞬即逝。
云天从入定中醒来,眸中精光收敛。
他心念一动,那六只被他放出石屋的噬灵虫,立时循着神念感应,从门缝中鱼贯而入。
它们绕着云天盘旋飞舞,神念中传递出欢欣的情绪。
在这妖气充沛之地待了三日,它们的气息似乎也变得更为凝实了一些。
云天一招手,六个小家伙便温顺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没有犹豫,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坛已经炼制完成的“合欢液”。
揭开禁制符的刹那,一股奇异的、带着一丝甜腻的酒香飘散而出。
云天屏住呼吸,以法力凝聚出六滴米粒大小的酒液,精准地喂入了六只噬灵虫的口中。
噬灵虫吞下合欢液,起初并无异状。
但很快,它们便像是喝醉了一般,飞舞的动作变得迟缓,渐渐陷入了昏沉。
云天静静地看着。
突然!
六只噬灵虫猛地一震,原本乌黑的复眼,瞬间被一片血色所充斥,闪烁着原始而疯狂的凶光。
它们仿佛彻底遗忘了彼此间朝夕相处的伙伴关系,陷入了最深沉的癫狂。
“嗡——!”
一只雄虫猛地扑向离它最近的另一只雄虫,锋利的口器毫不留情地咬向对方的翅膀!
另一边,两只雌虫也疯狂地厮杀在一起,撕咬、冲撞,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着搏杀。
石屋内的场面,没有修士斗法那般浩大的声势,却有一种令人心头发麻的血腥与残酷。
云天眼神一凝。
他翻手间,将那枚被魔使查司灭杀的噬灵虫尸骸取出,扔进了战团之中。
那干瘪的虫尸甫一出现,立时吸引了其中三只噬灵虫的注意。
它们疯了一般扑了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将那具尸骸撕扯、吞食得一干二净。
吞噬了同类的血肉,它们身上的凶戾之气更盛,转头又加入了更为惨烈的混战。
这场血腥的盛宴,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石屋的地面上,散落着残破的甲壳与断翅。
最终,六只噬灵虫,仅剩下两只。
一雄,一雌。
它们悬浮在半空,复眼中的赤红尚未褪去,充满了原始的凶戾与一种胜利者的威严。
没有片刻停歇,两只噬灵虫在欲望的本能驱使下,迅速进入了交尾之中。
当一切结束,那只雄性噬灵虫身上的生命气息,竟如潮水般飞速退去,转眼间便没了生机,从空中跌落。
而那只幸存的雌虫,没有丝毫的迟疑与悲伤。
它飞了下去,竟将那雄虫的尸体,以及地上所有同类的残骸,一口一口,尽数吞入了腹中。
云天全程目睹了这一切,脸上的神情早已被深深的震惊所取代。
他看着那只雌虫在吞噬完一切后,身躯微微膨胀了一圈,体表的黑色甲壳上,竟隐隐浮现出一丝金属般的光泽。
随后,它便陷入了沉睡,从空中缓缓落下。
云天一挥手,用一股柔和的法力将其托住,小心翼翼地收入了灵兽袋中,为它单独开辟了一片空间。
石屋之内,死寂无声。
云天静立许久,脑海中反复回荡的,依旧是那只雌虫吞噬同类与伴侣的冷酷画面。
他踏入仙途至今,不足三十载,见过的尔虞我诈、生死搏杀不计其数。
可那些修士之间的争斗,总还隔着一层法术、灵器与计谋的遮羞布。
远不如方才那一幕来得赤裸,来得纯粹。
那是最原始的丛林法则,是镌刻在血脉深处的生存与繁衍本能。
大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这句话,他听过,也理解。
可当这冰冷的法则,化作一幕血淋淋的现实,在他眼前上演时,那股冲击力,依旧让他的道心泛起涟漪。
是矛盾,是残酷,亦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
许久,云天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没有去寻找什么答案。
因为这世间的法则,本就不需要答案,只需要遵循。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修仙界,亦然。
与其纠结于这法则的残酷,不如想办法,让自己成为站在法则顶端、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这一刻,他眼底最后一丝波澜散去,重归古井无波的深邃。
道心,非但没有受损,反而经过这次洗礼,愈发坚凝如磐。
噬灵虫之事,暂告一段落。
提升自身修为,才是一切的根本。
云天收敛心神,回到原地盘膝坐下。
他翻手取出一枚丹香四溢的极品正阳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吞入腹中。
磅礴而精纯的药力轰然化开,如奔涌的江河,汇入他四通八达的经脉。
《五行衍道术》的法门自行运转,将药力一丝不漏地炼化为自身的灵力,沉淀于丹田气海。
石屋,彻底陷入了亘古不变的寂静。
此界没有昼夜,亦无四季。
灰暗,是这里永恒的色调。
时间,便在这枯燥的色调中,无声无息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这一日,盘膝入定的云天,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双眸。
几乎在同一时刻,石屋之外,那永恒昏暗的苍穹,骤然被一层诡异的殷红所浸染。
血色,自天际线蔓延,迅速吞噬了每一寸灰黑,将整座鲲城笼罩在一片不祥的光晕之下。
城池中央,那座高耸的石塔顶端,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阵法光幕,无声无息地撑开,将整座巨城护在其中。
云天神识外放,早已没有了初见时的惊愕,神情平静如水。
在他的感知中,城外的枯黄平原上,一队队身影从草丛中、地穴里钻出。
“吼——!”
震天的咆哮与厮杀声,隔着阵法与厚重的石墙,隐隐传来。
云天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神识。
这已是他坐在这间石屋中,经历的第六次攻城了。
不多不少,分秒不差。
每隔半年,这血色妖云便会降临一次,驱使着那些妖化人,上演一出毫无意义的攻城血祭。
这些,都是城主府那些人该操心的事。
他和风朵朵、黄萱,终究只是此地的过客,一旦寻到离开的契机,便会立刻远走,不愿与这里的人与事,产生过多的牵扯。
“这么算来,已经闭关整整三年了。”
云天掐指一算,心中亦有些感慨。
三年的光阴,对于凡人而言,已不算短暂。
但对于修士,尤其是在这与世隔绝之地,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这三年,他心无旁骛,丹药与万圣果几乎没有断过。
他的灵力修为,依旧停留在金丹中期,体修境界,也仍是蛮息境后期。
然而,无论是丹田气海中灵力的精纯雄浑程度,还是肉身体魄内奔腾不休的气血之力,都比三年前,强盛了不止一筹。
若是说三年前的他是一条奔涌的溪流,那现在的他,便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更为恐怖的力量。
云天心念一动,将神识探入自己的灵兽袋中。
一处角落,一只通体乌黑油亮,体型已然大了一圈的小兽,正趴在那里呼呼大睡。
它双爪还捧着一颗金光璀璨的万圣果,即便在睡梦中,鼻子也不住地翕动,贪婪地嗅着果子散发出的诱人宝气。
这寻宝鼠,已在一年前苏醒。
那三颗万圣果的宝气,终究是助它冲破了瓶颈,成功晋升到了三阶妖兽的行列。
云天见它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随即,他的神识又转向了另一片被他单独隔离开的空间。
那里,一片死寂。
原先仅剩的那只雌性噬灵虫,在那次血腥残酷的交尾之后,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力,于半年前产下了近三百颗虫卵。
而后,它便如它的伴侣与同类一般,自绝了生机。
干瘪的尸骸,静静地匍匐在虫卵中央,仿佛一位用身躯为后代筑起最后壁垒的母亲,身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养分,依旧在缓慢地滋养着这些尚未出世的孩子。
这两年间,云天时不时也会向这片空间投入几枚上品灵石,任由它们吸收其中的灵气。
但至今,这些小家伙还没有任何要破壳而出的迹象。
云天却丝毫不急。
他早已用自己的精血,与每一枚虫卵都重新建立了主仆联系。
他能隐隐感觉到,这些小家伙的生命烙印,远比它们的父母辈要强大得多。
它们需要的,只是足够的时间与能量去孕育。
一旦它们破壳而出……
想到自己身后跟随着三百只悍不畏死的噬灵虫,组成一片无物不噬的黑色虫云,云天的心中,都感到一阵难言的踏实与火热。
他收回神识,眼中的期待与火热尽数敛去,重归深邃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