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骚动,如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荡开几圈涟漪后,便迅速恢复了沉沉的死寂。
长长的队伍,在压抑中缓慢向前蠕动。
很快,轮到了云天身前的老者。
老者佝偻的背脊,在这一刻竟挺直了几分。
他走到那张简陋的木桌前,没有像旁人那般战战兢兢,而是从怀中那破旧的布袋里,慢条斯理地取出三十块灰白色的阴石。
他将晶石一块块整齐地码放在桌面上,动作透着一种古怪的郑重。
负责清点的那名筑基修士见状,动作一顿,抬眼扫了老者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揶揄。
“老秦头,二十多年了,我若是没记错,这还是你头一遭,把这三十块的任务给凑齐了吧?”
这话引得周围一些还没走远的矿奴,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老秦头对那讥讽毫不在意,饱经风霜的脸上反而绽开一个满是褶子的笑容,嘿嘿一笑。
“不瞒前辈,确实是头一遭。”
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不见丝毫谄媚,反而有种看透世事的坦然。
“老头子我能在这玄阴宗的地界上安度晚年,已是天大的福分。不知该如何报答宗门大恩,也只能拼了这把老骨头,尽力完成任务,聊表我这一番感激之情了。”
那筑基修士闻言,嘴角撇了撇,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切,少在这耍嘴皮子。再接再厉吧。”
“一定,一定。”
老秦头连连点头,仿佛没听出对方语气里的厌烦,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汇入了一旁的人流中。
云天看着他那副模样,心底莫名有些无言。
这老头,看来是真真正正地将此地当成了自己的归宿,打算就这么了此残生了。
他收回心绪,上前一步。
学着老秦头的样子,他也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三十块阴石,不紧不慢地放在了木桌上。
负责清点的筑基修士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头也不抬地道:“不错,报上姓名。”
“云天。”
他声音平淡。
另一名负责在泛黄册子上做记录的修士,笔尖一顿。
他翻找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口中发出一声轻微的惊疑。
“上个月刚来的新人?”
云天神色不变,淡淡回道:“是。”
此言一出,两名筑基修士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对视了一眼。
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相同的惊异。
一个刚来的新人,第一个月就能足额上缴?这可不多见。要么是运气好到逆天,挖到了富矿区;要么……就是有什么别的门道。
不过,他们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并未深究。
云天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却恍若未觉,不多言语,直接转身离开。
他路过老秦头平日里歇脚的那个坑道口。
老头正靠坐在岩壁上,萧索的背影看上去,仿佛随时会与这黑暗融为一体。
云天脚步一顿,走了过去。
他手掌一翻,又是一枚圆润的丹丸出现在掌心。
老秦头听见脚步声,抬起浑浊的眼,一见到云天手中的辟谷丹,那双黯淡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如同黑夜里燃起的两点星火。
他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接,可手到半空,却又猛地缩了回去,脸上露出几分挣扎之色。
“这……这如何使得。”
老秦头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说道:“小兄弟,这太贵重了。这次……你想听些什么故事?老头子我再给你讲个有意思的。”
云天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伸手抓过老秦头那枯瘦如柴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丹药塞进了他的掌心。
“先攒着吧。”
云天俯下身,含着笑,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故作小心地说道:“您老放心拿着。小子我出来闯荡时,别的没带,这辟谷丹倒是带了不少。”
这番话,配上他年轻憨厚的面容,显得可信度极高。
老秦头闻言,脸上的局促瞬间化为释然的嘿嘿一笑。
他不再推辞,宝贝似的将那粒丹丸揣进怀里,拍了拍云天的肩膀,压低了声音。
“小兄弟,谢啦!大恩不言谢!”
“日后,凡是你想了解的,尽管来问。老头子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在这鬼地方活得久了点,知道的,总比别人多那么一点。”
云天笑着点了点头,不再搭话,转身走回了自己那条深邃的坑道。
这一次,他没有停歇。
足足向内走了近一盏茶的工夫,四周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黑暗。
他这才停下脚步。
随手一挥,五道颜色各异的灵光自他指尖飞射而出,如游鱼般没入坑道四周的五个方位。
随着一声轻微的嗡鸣,一层肉眼难辨的阵法光幕一闪而逝。
颠倒五行阵,悄然开启。
从外面看去,他所在的这条深邃坑道,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平平无奇的岩壁,与周遭的环境再无任何分别。
做完这一切,他又向内行进了百丈距离,才来到真正的坑道尽头。
云天盘膝坐下。
他没有立刻开始修炼《玄阴功》,而是翻手取出一枚通体金黄,散发着磅礴气血之力的果实。
正是万圣果。
他没有丝毫犹豫,几口便将果实吞食下腹。
一股灼热的洪流,瞬间在腹中炸开!
云天立刻运转起《万圣龙象功》的法门,引导着那股磅礴的气血之力,一遍遍地冲刷着自己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万圣道体能够净化阴煞之气,看似神异,却并非毫无代价。
每一次净化,都在消耗着他储存在五脏之内的息力。
虽然这种消耗微乎其微,但日积月累之下,依旧是个不小的负担。
尤其是经历了上次被鲲魂算计,在空间乱流中险死还生的悲惨遭遇后,云天早已养成了一种习惯。
一种必须时时刻刻,都让自己保持在最巅峰圆满状态的习惯。
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全感。
磅礴的气血之力渐渐被炼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五脏的每一个角落,都重新变得充盈而富有力量。
他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
握上靠在石壁边的镐头,云天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开始了新的一天开采工作。
终日的“叮叮”凿石之声,已成了这里唯一的动静,半日开采阴石,剩下时间进行修炼,虽然枯燥乏味,但云天却过得异常充实。
……
规律的生活,时间往往流逝地更加飞快。
两年后的一天。
云天盘坐在坑道一旁,手中各拿着一块阴石,运功修炼。
此时他手中的阴石,相比于刚刚开采出的普通阴石,品质明显高出了一筹。
晶石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灰黑色,散发出的阴灵气更为浓郁精纯,正源源不断地经过他掌心金色纹印地过滤后,化作温顺的能量,涌入经脉。
这正是云天用丹田内那尊神秘小鼎蕴养后所得的极品阴石。
起初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一块阴石投入小鼎。
没想到小鼎不仅能蕴养五行灵石,连这种富含阴煞之气的阴石都能进行提纯蕴养,这让云天欣喜若狂。
坑道的尽头,“叮叮铛铛”的声音不停地响起。
三具人形傀儡,正各拿着一把镐头,动作略显僵硬地敲凿着岩壁。
它们时而会停下挥动的动作,在碎石中翻找,将一块块灰白色的阴石捡起,放入腰间的布袋中。
这三具傀儡通体漆黑,造型极为粗糙,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甚至连五官都没有雕刻。
那凸凹不平的面部,在黑暗中显得诡异异常。
傀儡散发的气息也只不过二阶水平,是云天研读从黑傀宗金丹修士处获得的傀儡术玉简后,练手炼制的产物。
虽然简陋,却也让他从日复一日的挥镐劳作中解脱了出来。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巨响,大片碎石轰然散落。
一股远比之前浓郁的阴煞之气,忽地从坑道尽头扑面而来!
云天猛地睁开双眼,当即收功起身,快步上前查看。
原来是那三具傀儡,竟打穿了岩壁,贯通了另一条未知的坑道。
这股新涌出的阴煞之气,其浓度比之外面要高出三倍还多,其中夹杂的狂暴阴厉之意,更是令人心惊。
云天将神识向着前方黑黢黢的坑道内铺散出去。
五十丈以内,并无任何异状。
他这才将呆立在一旁的傀儡收好,自己拎着镐头,神情凝重地缓缓向前走去。
两年不间断的苦修,他的《玄阴功》已然修至炼气七层。
就连那片破碎的识海,在这两年间也被修补了三成左右,如今已能支撑他探查方圆五十丈的范围。
这两年里,云天的修炼没有任何丹药辅助。
唯一能算得上资源的,便是这无穷无尽的阴石。
依靠着小鼎蕴养出的高品质阴石,他的修为才能精进如此神速,其效果,竟不比当年服食极品丹药慢上多少。
靠着神识探路,云天一步步缓缓移动。
此间的阴煞之气越来越浓郁,让他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自己无意中,竟挖到了这条矿脉的真正源头。
沿着这条新出现的狭窄坑道,他走了足足十数里的距离,仍不见尽头。
但前方的坑道,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宽阔。
又向前走出里许,原本仅容一人通过的坑道,已然变成了一条宽约六七丈的巨大地穴。
幽深的地穴尽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云天停下脚步,神情戒备地打量着四周。
他惊异地发现,地穴两侧的岩壁上,竟有点点微光闪烁。
他走上前去,用镐头尖端轻轻刮开一层岩土,一枚鸽卵大小、通体灰白的晶石赫然显露出来。
是阴石!
他目光扫过,只见这宽阔的地穴岩壁之上,密密麻麻,竟全是这般镶嵌在内的阴石!
“难道真的挖到富矿区了?”云天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喜色。
他正欲将那三具笨拙的傀儡取出,让它们开始这不知疲倦的开采工作时,一阵仿佛破旧风箱被拉动的声音,从幽黑的地穴深处,幽幽传来。
“嗬……嗬……”
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
云天面色一凛,刚要动作的身形瞬间凝固,神识立时化作缕缕无形的细丝,悄无声息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去。
黑暗的尽头,一道身影缓缓出现。
那轮廓,是人形。
可它的动作却迟钝而僵硬,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地上拖行。
它身上穿着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褴褛衣衫,裸露在外的皮肤褶皱干瘪,如同风干的橘皮,上面遍布着大片青黑色的腐败斑点。
当云天的神识掠过它的面部时,心头猛地一沉。
那张脸上,没有眼睛。
只有两个深陷的空洞眼眶,而在那无尽的黑暗中,两团惨白色的幽光,正忽明忽暗地闪动着。
“是僵尸!?”
云天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这种东西,他在宗门典籍中见过记载,是由修士死后,尸身在极阴之地,受阴煞之气长年侵染,异变而成的怪物!
根据等级划分,有铁尸、铜尸、银尸、金尸之分。
而眼前这个,看其眼中幽光,应是最低等级的铁尸。
还未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神识的感知范围内,在那第一具阴尸的身后,第二道、第三道身影……接连不断地显现出来。
它们排成一列,从地穴更深邃的黑暗中,迈着同样迟缓而僵硬的步伐,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一步步挪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