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音寺,灵山。
往日祥云缭绕,此刻却死气沉沉。
一股压抑的怒火,笼罩了整片西天净土。
文殊菩萨失魂落魄地站在大殿中央。
那张象征智慧与慈悲的面孔,早已被屈辱和愤怒彻底扭曲。
“世尊!”
一声泣血悲鸣,撕裂了大雄宝殿的庄严。
他对着莲台之上那尊俯瞰三界的佛陀金身,发出了绝望的控诉。
“那大唐郡王李道兴,欺人太甚!”
“他颠倒黑白,蛊惑人心,竟唆使我那孽畜坐骑,当着三界的面叛离佛门,投靠人族!”
“更是……更是煽动乌鸡国举国归附大唐!”
“我佛门一番苦心经营,尽数化为泡影!”
“此举就是当着三界神佛的面,狠狠扇我灵山的耳光!”
“请世尊做主!”
“降下雷霆之怒,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竖子,知道我佛门威严,不可轻辱!”
文殊的声音在大殿中激荡,字字泣血。
殿内,诸佛、菩萨、罗汉、金刚,无不色变。
惊愕与愤慨,在每一张宝相庄严的脸上蔓延。
“阿弥陀佛!区区一介凡人,竟敢猖狂至此?”
“那虬首仙也是个白眼狼!受我佛门点化之恩,如今反咬一口,此等叛徒,当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世尊,此事绝不可善罢甘休!”
“若不严惩,我佛门颜面何存?日后三界众生,又将如何看我西天!”
一时间,群情激奋。
大殿之内佛光剧烈涌动,杀气几乎凝为实质。
所有神佛的视线,都汇聚到了最高处,那尊万古不动的佛祖金身之上。
然而,如来佛祖并未显露金刚怒目之相。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睁开。
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令人心悸。
“文殊。”
佛祖的声音响起,不轻不重,却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嘈杂。
“此事,我已知晓。”
文殊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一丝希冀。
“那凡人郡王,不过是人道气运催生的一个小小变数。”
如来的声音淡漠而悠远,不带丝毫情绪。
“天道运转,自有定数。”
“佛法东传,佛门大兴,此乃天道大势,非一人之力可以扭转。”
“他今日所为,看似占了上风,实则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这番话,让殿内所有佛陀都愣住了。
世尊的意思是……
就这么算了?
文殊菩萨满心不甘,他向前抢上一步,急切开口:“可世尊!乌鸡国一事,已让我佛门颜面尽失啊!若不……”
“颜面?”
如来佛祖打断了他。
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情绪,一种近乎嘲弄的淡漠。
“与佛门大兴的万古大业相比,区区颜面,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视线扫过殿内神情各异的诸佛菩萨,声音变得冰冷。
“取经,才是此次大劫的核心。”
“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乌鸡国这一难,虽生变数,却无伤大局。”
“你们要做的,不是在此为一时之气,争论不休。”
如来的目光,最终落在观音菩萨身上。
“观音尊者。”
“弟子在。”
观音菩萨手持玉净瓶,自莲台起身,躬身行礼。
“后续的劫难,安排得如何了?”
“回禀世尊,皆已妥当。过了乌鸡国,便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那红孩儿已在等候。”
“善。”
如来佛祖微微颔首。
“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置。切记,务必保证取经人安然度过,不可再出任何差错。”
“弟子遵法旨。”观音应道。
如来佛祖不再看她,视线重新落回面如死灰的文殊菩萨身上。
“至于乌鸡国……”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
“那李道兴,既然喜欢玩,便让他玩。”
“棋盘才刚刚铺开。”
“棋子,也才落下几颗而已。”
“现在就掀桌子,岂不是太无趣了?”
“你们,且看着便是。”
话音落下,如来佛祖双眸缓缓闭合,再次入定。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幻梦。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诸佛菩萨面面相觑,心中翻江倒海,却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他们不明白,世尊为何对一个人族竖子的挑衅,宽容到了如此地步。
但他们明白,世尊的法旨,不容违逆。
文殊菩萨僵立在原地。
浑身的血液,一寸寸被冻结。
他望着那尊高高在上的佛祖金身,心中那股滔天的恨意与屈辱,最终只能化作无尽的冰冷和不甘,沉入心底最深处。
他知道了。
这个仇,佛祖不打算帮他报。
至少,现在不会。
......
乌鸡国,王宫,御书房。
青狮精,不,现在应该称他为乌鸡国国王虬首仙,正襟危坐于龙案之后。
他看着眼前那份由李道兴亲手铺开的,用大唐最顶级的宣纸制成的国书,神情有些恍惚。
就在昨天,他还是一个被囚禁于此,不见天日的坐骑。
而今天,他却要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在这份决定国家命运的文书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这一切,如梦似幻。
“郡王。”
虬首仙拿起御笔,蘸满了朱砂,笔尖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抬起头,有些迟疑地看着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太师椅上品茶的李道兴。
“这国书之上,国王的名讳……该如何写?”
“是写那凡人国王的名字,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用一个妖怪的名字,作为一国之君的署名,签订藩属国书,这在三界历史上,恐怕都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事。
这样的国书,大唐会承认吗?天庭会承认吗?
“有什么问题吗?”
李道兴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那表情仿佛在看一个问出白痴问题的傻子。
“你现在是乌鸡国的国王,这国书,自然由你来签。”
“就写,乌鸡国国王,虬首仙。”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
“郡王,这……”虬首仙面露难色,“以我妖仙之名,恐……恐不合礼法,亦会让大唐天子面上无光。”
“糊涂!”
李道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国书上。
“我要的,就是这个不合礼法!”
“我要让三界神佛都睁大他们的狗眼看清楚,是谁,在治理这个国家!是谁,让这个国家的人民归心!”
他凑近虬首仙,脸上带着一丝恶劣的笑容。
“我要让李世民,我那位好皇兄,在收到这份国书的时候,能对着满朝文武,理直气壮地说:‘看,连妖仙都慕我大唐天威,主动来投!’你懂吗?”
“这叫什么?这叫政治正确!这叫万国来朝的顶级牌面!”
虬首仙被他这一通话给说得一愣一愣的,随即,胸中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明白了。
李道兴根本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
他要的,就是用“虬首仙”这个名字,去狠狠抽佛门的脸,去向三界宣告人族的态度!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手腕翻转,笔走龙蛇。
“乌鸡国国王,虬首仙”七个大字,带着一股挣脱了数百年枷锁的锋锐之气,深深地烙印在了国书之上。
签完字,他盖上国玺,双手捧着国书,郑重地递到李道兴面前。
“郡王,从今往后,我虬首仙这条命,便是您的了。”
“行了行了,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李道兴随手接过国书,仔细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满意地卷了起来。
“好好当你的国王,把乌鸡国给本王治理好了,比什么都强。”
收好国书,李道兴转身便向外走去。
“郡王,您这是要去哪?”
“去见一个,能让这份国书,变得完美无缺的人。”
李道兴的声音,从门外悠悠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