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兴再踏入两仪殿时，殿内死寂。
那股子君臣同乐的热闹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连一丝余温都未曾留下。
李世民坐回了龙椅，高高在上，面庞坚毅如山岩，那双深邃的眼瞳里，没有情绪，只有深不见底的威压。
龙椅之下，一众帝国重臣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
他们维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身体僵直，却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着殿门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决定命运的宣判。
“咳。”
一声轻咳打破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李道兴信步而入，衣袂飘飘，姿态闲适，仿佛城门外那场让数万禁军肝胆俱裂的骚动，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春风。
“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
他环视一圈，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唐刚吃了败仗。”
“道兴。”
李世民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
“刚才那位……无当圣母，究竟是何方神圣？”
“哦，她啊。”
李道兴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一个很多年没见的长辈，脾气怪了点，皇兄不必在意。”
他这句“脾气怪了点”，让长孙无忌等人的眼角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怪了点？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帝都中轴线上的朱雀大街万籁俱寂，让披坚执锐的玄甲禁军连靠近三丈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这叫“怪了点”？
“皇兄，不提她了。”
李道兴的语调忽然一转，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神秘的光。
“刚才的乌鸡国，只是臣弟献给皇兄的开胃小菜。”
“臣弟这次回来，是想跟皇兄，做一笔真正的大买卖。”
“更大的买卖？”
李世民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被勾起了兴趣。
还有什么，能比凭空多出一片国土，收服一尊连他都感到心悸的妖仙，更大的买卖？
“没错。”
李道兴脸上的笑容敛去，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庄重。
“一笔，能让我大唐，不，能让我整个人族，万世不朽的买卖！”
他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位大臣，声音不高，却如洪钟大吕，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轰然炸响。
“臣弟在外游历，于一处绝地，九死一生，得了一部仙法。”
“一部，能让我人族人人皆可修行，人人皆有自保之力的……奠基仙法！”
“皇兄想一想，若我大唐四万万子民，人人都能修行，哪怕只修出最微末的一丝法力，那将是何等景象？”
“我大唐的军队，将不再是凡俗之兵，而是百万，千万的修士大军！”
“届时，兵锋所指，四海之内，何方妖魔敢于作祟？九天之上，何方神佛敢不俯首？”
“我大唐的百姓，亦能百病不生，延年益寿，从此挣脱生老病死的枷锁，人人如龙！”
轰！
这番话，不是惊雷，而是直接砸进所有人脑海里的一座太古神山！
“啪嗒！”
房玄龄手中的象牙笏板脱手而出，摔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杜如晦那张常年不见血色的病脸上，猛地涌起两团不正常的赤红，像是雪地里泼上了滚油，呼吸声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就连龙椅之上的李世民，也豁然前倾，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龙椅的范围，双目圆睁，呼吸急促得像是跑完了三百里加急。
长生！
这是他身为九五之尊，也无法抗拒的终极诱惑！
而打造一支修士大军，建立一个地上仙国，更是他午夜梦回时，最疯狂的野望！
“此言……当真？！”
李世民的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绝无虚言。”
李道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不过，传我仙法的那位存在，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李世民脱口而出，“无论金山银海，还是封王裂土，朕，都允了！”
“都不是。”
李道兴摇了摇头，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
“她老人家，只想借皇兄的一样东西，把玩几日。”
“何物？”
“大禹治水，定九州，镇四海八荒水脉的九尊神鼎之一。”
李道兴的目光，穿过十几丈的距离，精准地钉在李世民的眼睛里。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可怕。
“定海神鼎，青州鼎。”
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两仪殿内的空气，消失了。
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耳鸣和窒息，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前一秒还因极致的渴望而浑身颤抖的李世民，脸上的血色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褪尽，转瞬之间，便只剩下一片铁青和阴沉。
那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被触及禁忌的暴怒。
“荒唐！”
一声雷霆暴喝，炸响殿中！
长孙无忌须发戟张，这位素来沉稳的国舅爷，此刻状若怒狮。
“九鼎乃国之重器，是镇压我大唐国运的根基！岂是能随意示人的玩物？更遑论借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
“郡王殿下，你莫不是疯了！是被什么妖邪蒙蔽了心智！”
“臣附议！九鼎乃国本，不可轻动！”
“请陛下三思！万万不可！”
一瞬间，死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沸反盈天的声浪，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赞同。
李世民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那双褪去了所有情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道兴。
那眼神，像一头沉睡的巨龙，被人用钢针刺中了逆鳞。
他自登基以来，耗费了多少心血，动用了多少密探，在黑暗中搜寻遗失的九鼎，至今，也不过寻回了冀州鼎与青州鼎。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这是他敢于做梦的底牌。
李道兴，不仅知道，还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张口索要！
“皇兄。”
李道兴无视了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声讨，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寒。
他只是看着李世民。
“我只问您一句。”
“是一尊放在仓库里蒙尘，冰冷无用的破鼎重要？”
“还是我人族万世不朽，人人如龙的未来，更重要？”
这诛心的一问，像一柄无形的剑，瞬间斩断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汇聚到了那张龙椅之上。
李世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白气。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根根泛白。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伸得无比漫长。
每一息的沉默，都像是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终于。
他缓缓开口。
那声音，像是从牙缝的最深处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这鼎，朕不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