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黛璇下葬后的第七天,天色阴沉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
杨家的黑色轿车停在顾家别墅门口时,车轮碾过门前积着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司机打开后备箱,里面码着整齐的箱子——有锦盒装着的翡翠摆件,是杨父托人从缅甸寻来的老坑料;
有层层泡沫裹着的紫檀木匣,里面是刚从拍卖行拍下的宋元古籍;最上面放着个牛皮纸袋,露出里面的支票边角,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零。
杨晚栀站在车边,米白色的大衣沾了点晨露,手里捏着封叠得整齐的信,是她熬夜写的。
看见顾伯母扶着门框出来时,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女人的头发比上周在墓园时又白了些,鬓角的碎发用发夹别着,露出的耳后还带着没褪尽的红肿,是连日来哭的。
“顾伯母。”杨晚栀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指尖把信纸攥得发皱,“我爸妈……让我送些东西来。”
顾伯母的目光扫过后备箱的箱子,没说话,只是轻轻蹙了眉。
风卷着梧桐叶落在她脚边,她弯腰捡起来,指尖抚过叶面上的纹路,像在摸什么珍贵的东西——杨晚栀忽然想起,去年秋天,顾黛璇也总爱捡这样的梧桐叶,夹在书里当书签,还笑着说“等攒够一百片,就给姐做本叶脉书”。
“这些东西,带回去吧。”顾伯母把梧桐叶放进围裙口袋,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晚栀,不是伯母怪你,只是……黛璇喜欢的草莓蛋糕才几十块钱一个,她编手链的红绳五十块钱能买一大卷,这些东西,她不稀罕。”
杨晚栀的眼圈瞬间红了。她知道这些没用,从爸妈让司机把箱子往车上搬时就知道。
可除了这些,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总不能把自己的命赔给顾黛璇,也不能让时光倒回那个下午,拦住冲进餐厅的那个男人。
“顾伯母,我知道这些换不回黛璇。”她的声音发颤,把手里的信递过去,“可我爸妈……我们心里过意不去。这信里是我写的……还有这张支票,您拿着,给黛璇在墓园种棵她喜欢的栀子花也好……”
“支票就不必了。”顾伯母没接信,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指尖凉得像冰,“墓园的栀子花,我和你伯父会种。至于你的信……我会拿给黛璇看的,她那么喜欢你,肯定乐意听你说话。”
屋里传来顾伯父的声音,他扶着楼梯扶手出来,身上还穿着家居服,眼下的青黑比顾伯母更重。
看见后备箱的箱子时,他只是摇了摇头,对司机说:“麻烦你了,把东西都拉回去吧。”
司机愣了愣,看向杨晚栀。她咬着唇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拉回去吧。”
箱子被重新装回后备箱时,杨晚栀眼角的余光瞥见二楼的窗帘动了动。
是顾明夜——他穿着黑色的毛衣,站在窗边,半边脸藏在窗帘后,只露出双通红的眼睛。
他没看她,也没看那些箱子,只是望着院角的那棵梧桐树,像尊沉默的雕像。
上周在墓园,他说“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可现在他就站在那里,没吼她,也没把她往外赶,只是隔着一扇窗,像隔着条再也跨不过去的河。
“这信,您替我交给黛璇吧。”杨晚栀把信放在门廊的台阶上,指尖碰着冰凉的石板,“我……就不进去了。”
顾伯母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车开出去很远,杨晚栀回头看,还能看见顾伯母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封信,风把她的围裙吹得猎猎响。
后备箱里的翡翠和古籍在颠簸中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嘲笑什么。
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像顾黛璇永远不会再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喊“姐”;
就像她和顾明夜之间,再也回不到那个在梧桐道上并肩走的秋天;也像这些昂贵的赔偿,再值钱,也粘不好顾家心里的裂缝。
车窗外的梧桐叶还在往下落,一片接一片,像谁在无声地哭。
杨晚栀从口袋里摸出那条红绳手链,指尖蹭过冰凉的粉水晶,忽然想起顾黛璇说过的话——“姐,真心不是用花钱多少算的”。
那时她还笑着揉她的头发,说“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现在才知道,最懂的人,一直是那个才十七岁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