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夜挂了给Jack的电话,指尖还停在桌面那张洛德特斯地图上,指腹反复摩挲着“堕天使”三个字的标记,眉头却慢慢蹙了起来。
方才晏温电话里的哭腔还没彻底散,他指尖敲了敲桌沿,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安排在六层?给咖啡厅的活?这算哪门子的“赎罪”?倒像是把她从杨家那个蜜罐,挪到了个铺着棉花的小笼子里——看着是换了地方,实则还是没沾着半点苦头。
这么个娇惯到骨子里的人,去咖啡厅端个盘子就算吃苦了?怕不是三天就得把咖啡泼到客人身上,再红着眼眶找借口。
顾明夜拿起手机,翻出Jack的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那边Jack刚把“堕天使”的员工名册翻出来,正琢磨着给杨晚栀排个轻松点的班,见是顾明夜的电话,赶紧接起来,语气比刚才更热络了些:“顾少?还有什么吩咐?”
“刚才的安排,改一下。”顾明夜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别去咖啡厅了。”
Jack愣了一下:“那……安排到前台?前台也清闲,就是记记房号……”
“我说了,让她吃苦。”顾明夜打断他,指尖在地图边缘划得发白,“最底层的活。酒店后厨缺不缺人?或者洗衣房?让她去那儿。”
Jack这下是真惊了:“后厨?洗衣房?顾少,那地方可不是一般人待的。后厨要洗盘子刷碗,油污重得很,洗衣房更别提了,一天到晚泡在水里,还要搬沉重的床单被罩,她一个小姑娘……”
“她是来赎罪的,不是来度假的。”顾明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杨家大小姐的身子骨,也该练练了。就去洗衣房,跟着那些阿姨学。管吃住就行,月薪按最低的给,别给她特殊待遇。”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狠劲:“让洗衣房的张妈带她。张妈手脚麻利,脾气也直,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她要是偷懒,或者摆大小姐架子,让张妈该骂就骂,该罚就罚,不用顾忌。”
Jack心里暗暗咋舌。这哪是“关照”,这分明是往死里磋磨啊。他原本还以为这杨晚栀是顾少心尖上的人,现在看来,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他没敢多问,赶紧应道:“好嘞顾少,我这就去安排。保证按您说的来,一点特殊待遇都不给,就按最底层的来。”
“嗯。”顾明夜应了声,却没挂电话,沉默了几秒,才又低声道,“……也别太过分。”
Jack:“?”
刚说完让张妈往死里骂,这又来句“别太过分”?
Jack脑子转得快,立刻明白了——这位顾少怕是自己都没捋明白,既想让人家吃苦,又怕真把人磋磨坏了。
他赶紧顺着话头应道:“明白明白!顾少您放心,我有数!就是让她吃点苦头,磨练磨练,肯定伤不着人!”
顾明夜这才“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他重新靠回椅背上,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里那点烦躁散了些,却又堵上了别的东西。
洗衣房。刷盘子。搬床单。
他几乎能想象出杨晚栀那双从没干过活的手,泡在冷水里会红成什么样,搬着重物会抖成什么样。说不定第一天就会哭,会打电话回来闹,会骂他狠心。
可那又怎么样?
顾明夜捏了捏眉心。她是得狠狠吃点苦,才能明白黛璇的死到底意味着什么,才能明白她以前那些娇纵任性,是多少人用安稳日子换来的。
他拿起桌上那张黛璇的照片——照片上黛璇正趴在杨晚栀的背上,笑得没心没肺,杨晚栀皱着眉推她,却没真把她甩开。
“妹。”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上黛璇的脸,声音低得像叹息,“我没让她去港口区捡垃圾,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至少洗衣房还在“堕天使”里,有Jack看着,有张妈盯着,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最多就是累点,委屈点。
总比让她在外面被人骗了,或者被那些盯着杨家的人找到,强。
顾明夜把照片放回原位,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是洛德特斯最近几个月的治安报告,尤其是港口区和地下交易市场的,红笔圈出来的危险点密密麻麻。
他翻了两页,又想起杨晚栀那双细皮嫩肉的手,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拿起手机,给Jack发了条短信:
“让张妈别真让她搬太重的,先从叠床单开始。”
发完,他把手机扔回桌上,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似的,低声骂了句:“活该。”
活该她娇生惯养,活该她得受这罪。
可骂完,心里那点别扭劲儿却没散,反而像根细针,轻轻扎着,有点痒,又有点疼。
而另一边,“堕天使”的总办公室里,Jack看着顾明夜发来的短信,挑了挑眉,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顾少这心思,可真够绕的。”他摇了摇头,拿起内线电话,“给洗衣房的张妈打个电话,让她来一趟。”
张妈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是“堕天使”洗衣房的老员工了,做事麻利,脾气也确实像顾明夜说的那样,直来直去,不饶人。
她走进办公室,叉着腰问:“Jack先生,您找我?”
“张妈,给你安排个新徒弟。”Jack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三天后到,叫杨晚栀。”
张妈愣了一下:“新徒弟?洗衣房不是不缺人吗?”
“是顾少特意安排的。”Jack笑了笑,“这姑娘娇贵得很,没干过活。顾少说了,让她吃苦,按最底层的待遇来,你该教教,该骂骂,别客气。”
张妈眼睛一亮,她最看不惯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了,当下拍着胸脯应道:“放心吧Jack先生!保证把她教得服服帖帖的!洗衣房的活,没什么难的,就是累点,多练练就会了!”
“不过……”Jack话锋一转,“顾少还说了,别太过分,先让她从叠床单开始,重活累活先别让她碰。”
张妈:“?”
又是要吃苦,又是别太过分?
张妈摸了摸后脑勺,有点懵:“这……到底是让她吃苦还是不让啊?”
“你看着办就行。”Jack挥了挥手,“总之,让她明白干活不容易,但也别真把人吓走了。顾少的意思,你懂的。”
张妈虽然还是有点糊涂,但也大概明白了——这姑娘是个特殊人物,既不能惯着,也不能真磋磨坏了。她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到时候我看着来。”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三天后该怎么“教”这个叫杨晚栀的小姑娘了。
叠床单是吧?行。先让她把客房换下来的那些床单都分类叠好,一个角都不能歪,叠不好就重来,保管让她知道,这看似简单的活,也不是那么容易干的。
而此刻的杨晚栀,还在货船上颠簸着,对即将到来的“底层待遇”一无所知。她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洛德特斯海岸线,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素银叶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能赎罪,再苦她都能忍。
她还不知道,顾明夜那句“最底层的待遇”,背后藏着多少拧巴的心思。更不知道,她在“堕天使”的第一天,就会被洗衣房的张妈,用一摞堆得像小山似的床单,给好好“上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