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正品。”
话音落处,沈微澜指尖仍扣着白衣男子的衣襟,腕上香囊棠梨纹渗出暗红,如血丝蜿蜒。她松手,那人瘫跪于地,喉间咯咯作响,却再吐不出半个字。
谢云峥立在破窗残影中,袖口猎猎,指节泛白。他想上前,脚步却钉在原地,像被那“正品”二字压住了心脉。
沈微澜转身,未看他一眼。她解下香囊,轻轻搁在案上,动作如拂去一粒尘。
“走。”她说。
风从碎裂的窗洞灌入,吹动她鬓边一缕碎发,也吹熄了案头残烛。黑暗里,唯有她左腿内侧那块红斑,隐隐透出微光,如蛰伏的火种。
祖宅后山,夜雾如纱。
青石阶蜿蜒而上,两旁古柏森森,枝干扭曲如龙爪攫月。雾气中浮着青铜锈味,混着泥土深处渗出的冷腥。
谢云峥在前引路,手中提一盏无焰琉璃灯,灯芯幽蓝,映得他侧脸如刀削。沈微澜紧随其后,裙裾扫过湿苔,步履无声。
“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
眼前豁然断崖,崖壁凹陷处,一座残破青铜鼎半埋于土,鼎身斑驳,裂纹纵横,鼎腹刻着五个深陷古篆——非谢血不启。
鼎面中央,一方棋盘浮凸而出,纵横十九道,黑白残子错落,正是《破阵子》残局。
沈微澜走近,目光扫过那“非谢血不启”五字,忽而一笑,冷得如霜刃出鞘。
“他们怕我认主,又怕我不认主。”她轻声道,“这鼎,要的不是谢家血,是‘认主之血’。”
谢云峥眉峰一动,未接话。
她已抬手,金簪划过腕间。血珠滚落,滴入鼎心。
刹那间,红斑灼烫,皮下微光如蛇游走。血未渗入鼎面,反而凝成细线,沿着鼎纹蔓延,勾勒出模糊山河轮廓——峰峦叠嶂,江流曲折,竟与《江山雪霁图》走势分毫不差。
“起。”她低喝。
鼎纹骤亮,残局浮现全貌。谢云峥执黑先行,落子西北角星位。沈微澜执白,应手如电,点入天元。
棋子相触,嗡鸣震颤,仿佛有千军万马在纹枰间奔腾。
“你懂《破阵子》?”谢云峥问,落子时指节微颤。
“兵法十三篇,不如一局棋。”她冷笑,“‘弃子争先,舍角保中’——你们谢家困我十年,不过是在这局里,把我当个可弃的边角罢了。”
白子连跳三手,直逼中腹。黑子欲断,却被她一子渡过,如孤舟破浪,直捣黄龙。
“你……”谢云峥瞳孔微缩,“你怎么知道这局要这么走?”
“因为我知道他们要什么。”她抬眼,目光如刃,“他们要我信自己是替身,要我畏缩,要我求饶。可这局棋,本就不是为赢而设——是为困人而设。”
最后一子落下。
白棋成势,黑子断脉。
轰——!
鼎心裂开,一道幽光自缝隙冲出,直射崖顶。地动山摇,残鼎缓缓下沉,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密道入口,寒气扑面,裹挟着陈年香灰与铁锈味。
谢云峥松了口气,伸手欲扶她肩:“总算……”
“不必。”她侧身避过,指尖血痕未干,垂在身侧,滴落一串暗红。
他手僵在半空,终是缓缓收回。
密道入口如巨兽之口,漆黑无光。
沈微澜率先迈步,足尖刚触石阶,忽觉左腿红斑剧烫,似有万千细针自皮下刺出。她踉跄一步,扶住石壁,冷汗滑落额角。
“怎么了?”谢云峥低声问。
她未答,只觉意识被一股无形之力拽入深渊。
眼前景象骤变——
她站在沈府闺阁中,烛火摇曳,一名女子背对她而立,手中捧着一只青瓷瓶,瓶口袅袅升起蘅芜香。
“蘅芜香,非礼也,是命也。”女子轻语,声音温柔却决绝。
下一瞬,场景碎裂,她又置身侯府偏院,谢老夫人端坐主位,冷眼俯视:“你既入我谢家门,便该知自己是谁。”
再一转,谢云峥站在堂前,手中和离书尚未拆封,目光漠然:“你走吧,不必再来。”
“你不过是我府中一枚弃子。”他冷冷道。
“你本是替身,何谈正统?”谢老夫人冷笑。
“你母亲饮蛊未死,是因为她根本不是谢家人——她是沈家嫡女,被换入侯府的替身!”白衣男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幻象层层叠叠,如毒藤缠心。
她呼吸微滞,指尖发冷。
可就在这窒息之际,她忽而轻笑出声。
“若我是替身,为何红斑认我?”她喃喃,“若我是棋子,为何我能破局?”
笑声渐大,如寒夜裂冰。
她抬手,金簪再度划破手腕。血珠悬空,被密道中阴风牵引,竟不落地,反如星子浮游。
她指尖疾点,血珠连成线,线织成网,空中竟浮现出一幅《江山雪霁图》——千山素裹,江流如练,雪峰皑皑,意境清远。
可就在图成刹那,山河扭曲,雪色褪去,露出狰狞真相——
那所谓江山,实为巨大蛊饲阵图!山脊是蛊虫脊骨,江河是毒脉流转,雪原是虫卵孵化之地。阵眼中央,帝后并立,手持金针,刺入一名谢氏女子心口,鲜血化作养蛊之泉。
“原来如此。”沈微澜声音冷如寒铁,“先帝与帝后,以谢氏女子为蛊母,以江山为饲皿,豢养玉青蛊,控制谢家兵权百年。”
她指尖再动,血图旋转,显出另一角——一名女子怀抱婴儿,悄然换入沈府,手中香囊绣着棠梨纹。
“我非替身。”她一字一顿,“我是被换出的真女。而那个‘沈微澜’,才是你们塞进沈家的假货。”
血图轰然炸裂,万千血珠如雨洒落,尽数没入密道石壁。幻象崩塌,蛊虫哀鸣四散,如潮水退去。
沈微澜踉跄后退,扶住残鼎,喘息如风箱。她脸色惨白,唇无血色,额上冷汗涔涔。
谢云峥欲上前,却被她抬手制止。
“此路,须独行。”她说。
他脚步顿住,喉结滚动,终是退后一步。
她倚鼎而立,目光扫过棋局残子,冷笑:“《破阵子》非兵法,是破心阵。你们用血脉困我,用身份压我,用过往缚我——可我今日以血破之。”
她抬起最后一滴血,指尖轻点,落于空中血图残留的帝后心口。
“砰!”
一声闷响,如心脉断裂。密道深处,传来机关松动之声,一道石门缓缓开启,幽光透出。
谢云峥望着她背影,忽然低语:“这局棋,我输得心服。”
他悄然抬手,将袖中蜜蜡虎符握紧,指节发白,却终未取出。
沈微澜未回头,只淡淡道:“密道尽头,是你们谢家祖训埋骨之地,还是真相埋葬之所?”
她迈步向前,身影没入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