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官道上响了一路。
沈微澜握着缰绳,风从南边吹过来,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味儿。她没说话,只觉得这风比刚才冷了些。
谢云峥骑在前头,忽然勒住马。
“前面过不去了。”他说。
沈微澜抬眼,看见一群人从对面涌来,拖家带口,背着包袱,有的连鞋都没穿。孩子哭,大人喊,乱成一团。
夏蝉手立刻按在剑上,“这么多人往北跑,不对劲。”
春棠皱眉,“不是说南边闹蝗灾吗?怎么都逃命来了?”
沈微澜翻身下马,迎上去拦住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大姐,你们从哪来?”
那女人喘着气,脸发白,“清河县……我们是清河县的。”
“出什么事了?”
“瘟、瘟疫啊!”她声音发抖,“我家隔壁一家五口,早上还好好的,中午全倒了。没人敢收尸,街上都是味儿……官府封了城门,不让进也不让出!”
旁边一个老头插话,“我孙子说,县太爷自己都跑了!现在城里没人管,死一个,倒一片!”
秋蘅听完了,快步走到人群里,蹲下一个昏睡的孩子身边,伸手摸他额头,又翻他眼皮。
她站起来时脸色变了。
“高烧,嘴唇发紫,呼吸急。”她说,“这不是普通发热。”
冬珞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三日前驿站传信,说南境有疾情,但没写多严重。现在看,早就控制不住了。”
春棠咽了口唾沫,“那咱们……还去吗?”
没人说话。
夏蝉盯着那些流民,手一直没离开剑柄,“要是真传开了,靠近都危险。”
谢云峥回头看了沈微澜一眼,“要不绕路?先去东线州府打听清楚再说。”
沈微澜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群人。有个老太太坐在路边,抱着个布包,里面露出一只青灰色的手。
她走过去,轻轻掀开一角。
那人脸上蒙着灰布,脖子上有几处暗红斑点,已经肿起来了。
她慢慢把布盖回去,转身走回马边。
“我们不能绕。”她说。
大家都看着她。
“我们在青禾村救了几百人,是因为我们知道蝗灾怎么防,粮食怎么分。”她声音不高,但很稳,“现在这里有人病了,死了,没人管。如果我们连看都不敢看,还谈什么救人?”
春棠低着头,“可我们没药,也没经验……”
“那就学。”沈微澜说,“秋蘅懂医,冬珞能查消息,春棠会算账买物资,夏蝉护得住人。谢云峥能带路,我能想办法。六个人都在,怕什么?”
秋蘅点头,“我可以先看看病人情况,记下症状,再找应对法子。”
冬珞说:“我知道最近的城是平阳府,离这儿二十里。那里有药铺,有官仓,也有驿馆记录各地疫情通报。”
“那就去平阳。”沈微澜翻身上马,“赶在天黑前到,进城打探,采买药材和干粮。今晚必须安顿下来。”
谢云峥问:“万一城门关了呢?”
“那就更得快。”她说,“封城是防扩散,但也可能把活人和死人关在一起。我们得赶在彻底封锁前进去。”
夏蝉终于松开剑柄,“我走最前,遇到乱的就拦。”
“我去后面压阵。”谢云峥说,“别让流民冲散队伍。”
春棠抓紧了自己的包袱,“我记一下还有多少银子,进城先问药价。”
沈微澜点点头,“所有人,换快马。水袋补满,干粮绑紧。路上不许停下,除非有人倒下。”
队伍重新列好。
沈微澜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逃荒的人。他们还在往前挪,像一条断了线的珠子,散落在土路上。
她猛地一拉缰绳,马向前冲。
“走!”
一行人加快速度,沿着官道疾行。
风吹得越来越猛。
路上陆续又有小股流民迎面而来,看到他们骑马,远远就躲到田埂上去。有个小孩摔倒了,母亲不敢扶,只是哭着拽他起来。
秋蘅勒了下马,想去帮忙。
“别停。”沈微澜说,“救一个救不了全部。我们要快,才能救更多。”
秋蘅咬唇,还是跟了上来。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阴了下来。
冬珞突然叫住大家,“等等。”
她从袖子里抽出另一张纸条,是刚从一个路过商贩那儿换来的,“这是三天前平阳府贴的告示——‘凡带疫者入城,立斩不赦’。”
春棠倒抽一口气,“连人带马都不能进?”
“不一定。”冬珞说,“告示也写了,医者、驿使、军报可由西门查验后放行。”
“那就是有机会。”沈微澜说,“我们扮成行医的商队。秋蘅是大夫,我们是随行伙计。进城就说采药,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夏蝉皱眉,“要是查出身上的东西怎么办?咱们可没行医文书。”
“文书可以编。”沈微澜说,“关键是人得稳。别慌,别争,别让人起疑。”
谢云峥低声说:“我可以装成押货的武师,不算进城,只送到城外。”
“不行。”沈微澜说,“你得一起进去。我们需要你在关键时刻能动手。”
“可你是目标。”
“正因为我是,才不能丢下任何一个。”
风更大了。
远处已经能看到城墙轮廓。
沈微澜抬头看了看天,“快下雨了。”
春棠摸了摸包袱,“药材清单我写好了,分三批买,别扎堆。”
秋蘅检查了药箱,“艾草、苍术、板蓝根先抓,硫磺也要,能熏屋子。”
冬珞把几张纸条塞进靴筒,“我把沿途见闻都记下了,进了城先找本地帮派打听实情。”
夏蝉活动了下手腕,“要是有人拦路,我说动手就动手。”
沈微澜望着前方,“记住,我们不是来逞英雄的。是来做事的。谁都不许逞强,也不许落下。”
没人应声,但每个人都挺直了背。
马蹄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快。
雨点开始落下来。
打在脸上凉得很。
沈微澜突然勒马。
其他人跟着停下。
“怎么了?”谢云峥问。
她没答,弯腰从路边捡起一块破布。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她举起来给大家看。
布上写着:莫入清河县。
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把它叠好,塞进怀里。
“走。”她说,“去平阳。”
马队再次启动。
雨越下越大。
城门在望。
沈微澜一手握缰,一手按在胸口。
那里贴身藏着一块玉佩,是她娘留下的。她没摸它,只是感受它的存在。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被风雨送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我们六个,活着进去,一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