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难民潮终于渐渐平息了喧嚣,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哭泣、痛苦的呻吟和疲惫的鼾声。六个人在一处远离主路的土坡背面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地方落脚,不敢生火,只能挤在一起取暖。
饥饿和疲惫像两座大山,压在每个人心头。赵天佑那块换不来馒头的玉佩,像一根刺,扎破了所有人最后的侥幸。他们意识到,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跟着人流走下去,不被饿死,也会被拖垮。
铁心将最后一点水分给大家后,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得有自己的打算,不能完全依赖这条逃难的路。”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他。就连一直沉浸在悲伤和恐惧中的赵天佑,也下意识地集中了注意力。
“从现在起,我们得分工。”铁心继续说道,语气如同在铁砧上敲打铁胚,干脆利落,“各司其职,才能活下去。”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陆轻尘身上:“陆轻尘,你脚程快,身子灵活,眼力也好。你负责往前探路,避开官兵设卡和大股流民聚集的地方,尽量找安全的、能绕行的路线。最重要的是,寻找可靠的水源。找到后,立刻回来告诉我们。”
陆轻尘闻言,立刻点头,没有丝毫犹豫:“明白!交给我!”这正是他擅长的,也是目前最急需的。
铁心又看向白芷:“白大夫,你是医师,懂草药,也认得很多东西。大家的健康状况归你管,伤口要及时处理,有病痛你得想办法。还有,这一路荒郊野岭,你得想办法辨认哪些野菜野果能吃,哪些有毒。我们不能只靠买,也买不起了。”
白芷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尽力。”她深知在缺医少药、饥荒蔓延的时候,她的责任有多重。
接着,铁心的目光转向自己和墨言:“我和墨言,负责警戒安全。晚上守夜,白天注意四周动静,防止有人偷袭或者野兽靠近。另外,一些简单的工具,像削尖的木棍防身,或者搭个临时棚子,我们来想办法。”墨言在一旁用力点头,表示明白。
最后,铁心的目光落在了赵天佑身上。
赵天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有些紧张,又隐隐带着一丝期待,希望自己能分到一些“重要”的任务,比如……他也不知道,或许是用他过往的经验出谋划策?
但铁心的话却让他愣住了:“赵天佑,你和你的人,负责管理我们剩下的所有物资。”
“管……管理物资?”赵天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听起来……似乎很简单?甚至有点……微不足道?
铁心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对。管理物资。包括我们剩下的所有干粮、水、还有那些或许还能换到东西的金银细软。每天由你来统一分配食物和饮水,记录消耗,计算还能支撑多久。每一口吃的,每一滴水,都要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能活多久,不是小事。”
赵天佑张了张嘴,他想说管理账目、调配资源本就是他从小接触的,四海商行那么大的产业他都……可他立刻想到了那个空荡的库房和那块换不来馒头的玉佩,后面的话便噎在了喉咙里。
是啊,现在的“物资”,不是成千上万的银两和货物,而是区区几个干硬的饼子,小半袋发黑的粗粮,还有几个水囊里晃荡作响的清水。这些,就是他们全部的命脉。
他看了看铁心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其他人——陆轻尘的期待,白芷的平静,甚至墨言那单纯的目光,都仿佛在无声地施加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好……我,我来管。”
铁心不再多言,将那个装着他们所有口粮的、看起来瘪瘪的粗布袋子,以及一个装着少量金银的小皮囊,郑重地放到了赵天佑手里。
袋子很轻,却仿佛有千斤重。
众人简单吃了极少量的食物后,便安排守夜的顺序,各自抓紧时间休息,以应对明天更艰难的路程。
赵天佑却没有睡。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将那少得可怜的物资一件件拿出来,摆在面前。
他先是清点干粮:五个又黑又硬的杂粮饼子,一块小孩拳头大小的、梆硬的肉干(不知是什么肉),还有小半袋大概只有两碗量的粗粝粟米。
然后是水:三个水囊,两个只剩下底,一个大概还有一半。
最后是“财产”:几块碎银子,两张小额银票(在这荒郊野外几乎已是废纸),还有他贴身藏着的几件精美首饰玉佩。
他看着这寒酸到极致的一切,试图用他管理庞大商行账目的思维来规划。他伸出手,想去拿那个记账用的、他逃出来时下意识带上的小巧象牙算盘,但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又尴尬地缩了回来。
他用手指代替算盘,笨拙地计算着:“六个人……一天最少……最少要吃……就算每人半个饼子,一天也要三个饼子……肉干省着点……粟米熬粥……水更麻烦……”
他越想越觉得绝望,这些东西,就算再节省,也支撑不了几天!而且还要走很远的路!
他拿起一个杂粮饼,试图将它更精确地分成六等份,但饼子太硬,一掰就容易碎成不均匀的渣块。他手忙脚乱地想接住掉落的饼渣,显得无比笨拙和生疏。
管理四海商行时,他经手的数字庞大到需要十几页账册,但那些数字是冰冷的,抽象的。而现在,他手里的每一块饼屑,每一滴水,都直接关系到身边每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
这种沉重而具体的压力,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月光下,这位曾经的少东家对着那点可怜的物资,眉头紧锁,额角冒汗,显得有些手足无措。